第十三章 论道天涯 [6]
叶莺奇道:“看花公子可不像是怕事之人。”
花溅泪笑道:“并非怕事。这一场战争本就与我无关,又何必让妻子身陷战火,替我担惊受怕?”听他口气,与临云已然成亲。
叶莺惊得双目圆睁,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心里话:“可是,花公子于此敏感时候离开,似乎有些对不住焰天涯吧。”
花激泪漠然道:“我宁可对不住焰天涯,也不愿意对不起妻子。”
叶莺望着临云:“临云姐姐也这么想吗?”
临云轻轻拈起花溅泪衣襟上的一根发丝,淡淡道:“我相信他的选择。”
叶莺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花溅泪此举本是无可厚非,但在情理上却似有违江湖道义。
许惊弦抚掌道:“贤伉俪同进共退,果是珠联璧合的一对。”
花溅泪冷眼望来:“小兄弟在讽剌我么?”
许惊弦正容道:“花兄不要误会。能够保护自己心爱之人不受伤害,才是一个男人最应该尽到的责任。”
花溅泪惊讶地看着许惊弦,拱手一揖:“虽说我花溅泪向来我行我素,从不在意别人是否理解与认同,可也知道按照世人的眼光来看,我如此做法本不值一哂。但却瞧得出小兄弟语出真心,先行谢过。”
许惊弦谦然一笑:“人生在世,但求问心无愧。花兄拿得起放得下,洒脱之极,亦令小弟衷心敬佩。”
叶莺在一旁小声道:“别忘了男人除了保家,还要卫国。”
花溅泪也不动气:“这场战争本就是因那些身处高位、争权夺利的人而起,其实全无意义,又何必去为之卖命?若非怕见到战火蔓延祸及无辜,逼得自己忍不住出手,我倒宁可留在这里看看这场好戏会如何收场。”
“可是,如果焰天涯卷入战争,你的朋友被人杀死,又怎能坐视不管?”
许惊弦慨然道:“两国交兵,死伤难免。但每一个士兵其实都是无辜之人,他们受命于将官,面对着陌生的敌人奋勇冲杀,彼此之间又有何仇怨?战争不同于江湖,只有死伤,没有仇恨。”
“好!好一个只有死伤,没有仇恨!”花溅泪长身而起,“小兄弟虽然年轻,但所说的话甚合我心,当引为知己。”与许惊弦大笑击掌。
叶莺疑惑地望着花溅泪与许惊弦,摇头苦笑:“男人真是可怕。”
临云抿嘴一笑:“妹妹有所不知,只有像他们这般极有痴性的男人,才可让我等女子放心托付终身。”她虽曾是江南名妓,却也是好人家出身,不幸流落风尘,见惯了男人的花言巧语,原是再也不会对男人动心,但识得花溅泪后终于被他一片痴心感动,自此全心全意与之相随,海角天涯亦不离不弃。这句话虽是半开玩笑,却当真是她的肺腑之言。
叶莺听临云话中的意思,分明是误会了自己与许惊弦的关系,若是默认岂不让那个臭小子占了便宜?又羞又气,暗地里狠狠掐了许惊弦一把,赌气闭口不语,心底却又泛起一丝淡淡的甜蜜。
眼看天色渐晴,花溅泪对许惊弦道:“为免君先生留客,我就先走一步了。日后若有缘与小兄弟再遇,请你喝酒。”豪然大笑着,扶起临云离开。
许惊弦见他说走就走,连自己名字也不问,当真是洒脱至极,其人亦如他随口杜撰那个传说一般,至情至性。心中欣赏花溅泪的性格,起身目送他与临云远去,直至不见,打定主意以后若有机会再去鸣佩峰时,必要找他痛痛快快大醉一场。
许惊弦回过头来,却见叶莺仍坐在亭台边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笑着在她面前晃晃手掌:“小公主,变傻了?”
叶莺浑如梦游,喃喃道:“人与人之间,真的可以那么信任么?你看临云姐姐对花公子的态度,将全部身心都放在他的身上,没有丝毫的怀疑与犹豫,真真是令人羡慕啊。”
许惊弦想了想,轻声道:“也许这世上依然有许多的丑恶,也存在许多的欺骗,但只要努力去相信美好,相信别人,就会让自己快乐。”
叶莺转过头来望着他,眼里带着一丝茫然与无助:“我是不是有些变了?”
许惊弦只觉她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温柔,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勉强笑道:“你能怎么变呢?难道当自己也是那茶花仙子么?”
叶莺静静盯着许惊弦:“知道吗?在你的身上就有一种让人信任的力量。”事实上不独叶莺,每一个与许惊弦接触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感觉。那是因为他自幼修习《天命宝典》,心思敏锐,观察细腻,达观通透,对复杂的人性有一种本能的慧识顿悟,更对天地万物隐含一份悲天悯人之意。所以即便孤傲清绝如楚天涯,亦会对他一见如故,尽吐心曲。
许惊弦听叶莺如此说,面如火烫,嘬嚅道:“那有什么用?你说过你从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我在内……”他心里对叶莺说的这句话一直耿耿于怀,本来决不肯在她面前示弱,但此刻脑袋发昏,不由脱口而出。
“是啊。这么多年来我总是一再告诉自己不能再信任别人,说多了自己也就深信不疑了。”叶莺长叹一声,“你想不想知道上一个得到我信任的人是谁?”
许惊弦胸中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意:“他是谁。”
“他是我最后一个信任的人,也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
“啊!你杀了他?”
叶莺涩然一笑:“你怕了吧?”
“我不怕,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六岁那年,在那马戏团中撞伤了头……”叶莺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湖面上,似在回忆不愿追想的往事,隔了许久才重新开口,“我昏迷了许多天,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被一个人带着,走了许多地方,最后还坐上了大船,等我完全清醒后,才发现来到了一座荒岛。带我走的那个人就是我的师父,他从马戏团主手里买下了奄奄一息的我,按师父的说法,我既然已死过了一次,就应该忘记过去所有的事,重新做人,我的性命也属于他。”
“岛上另有十几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该子,我们白日习文,晚间练武,开始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师父是一个英俊的中年人,风度翩翩,不苟言笑,武功极高,是每个孩子心中最崇拜的人物。但师父每隔七夫才出现一次,传下几式招数后就会离去,平日都由几位师兄督促我们练功。师兄们管教十分严厉,只要稍有供怠,就会拳脚相加,岛上虽然并不缺乏食物,但每天至少都会选出一个孩子接受绝食的惩罚,或是犯下错误或是练功没有进展,如果没有合适的人选,则以抽签决定。每个孩子都是师父从各地搜罗的孤儿,都有着凄惨的身世,孤独而古怪,所以我们虽然在一起生活,却很少能产生友谊,再加上彼此的竞争关系,甚至连交谈都成了一种奢望。那时的我沉默寡言,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一大早起来到海边看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