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论道天涯 [4]
许掠弦方才只是触景生怀,英雄气短,但这话却不便对叶莺说,唯有静默不语。叶莺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亦发出一声长叹。两人并肩遥望湖面,良久无语。扶摇生出感应,陡然跃起,鹰击长空,高声嘶鸣,似乎提醒主人莫要丧失了斗志。
过了一会儿,只听叶莺轻声道:“久闻封姐姐有主见、有担当,乃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侠女,今日看来果然名副其实。”又转头问许惊弦,“对啦,刚才我在封姐姐面前说了那番话,你会不会因此笑话我?”
许惊弦知她指的是“质问”封冰对楚天涯的态度一亊,不禁莞尔:“怎么会笑话?反倒觉得你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十分可爱呢。可千万不要似有些人那般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叶莺喜道:“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其实师父从前一再告诫我:逢人说三分话,胸无城府则容易被人所利用。但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总是做不到,心里憋不住话儿,不吐不快。”
“你天性如此,又何须强自压抑?你师父或许只是怕你行走江湖吃亏,为防患于未然,所以才切切叮嘱你三思而后行。其实这世上并非都是坏人,坦诚相待方得知己,倒也不必生搬硬套,一概而论。”
“嘻嘻,臭小子绕着弯子夸自己是好人,所以要我对你以诚相待么?”
“反正你也做不到,我是不是好人也没有关系。”
“哈,激将法啊!本姑娘今天心情好,你有什么问题尽管发问。”
“那你告诉我,刚才你对封女俠暗地里说些什么?”
“都是些女孩家的私事,说了你也没兴趣。”
其实许惊弦早就怀疑丁先生派叶莺来焰天涯另有要事,料想她不会直言相告,淡淡一笑,不再追问。
叶莺眼珠一转:“你有没有注意到君先生对封姐姐如何称呼?”
许惊弦一怔“什么意思啊?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叶莺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来焰天涯之前,丁先生刻意叮瞩我暗中注意君先生对封姐姐的态度。我看方才在傲骨堂中,君先生好像从没有当面叫过一声封姐姐,你说这是为了什么?”
许惊弦暗忖果然如此,一时想不明白丁先生如此吩咐叶莺是何用意。
叶莺自言自语般道:“你说君先生会不会暗恋封姐姐啊?封姐姐不喜欢楚天涯是否因为君先生的缘故?”
许惊弦忍不住大笑起来:“不要胡思乱想了。君先生年龄大了些,他们也太不合适了吧。”记得君东临与自己单独相处时曾以“冰儿”相称封冰,虽然亲切,却分明透着慈爱呵护之意,应是当她如女儿一般。又想到丁先生有意探听君东临与封冰之间的关系,莫非对公子之盾有收买之意?此人双眼虽瞎,却是心如明镜,不但智谋过人,而且野心极大,唯恐天下不乱,他到底想做什么?一时脑中思索不定,对丁先生戒惧之心更盛。
叶莺犹自唠叨不休:“只要两情相悦,年龄大些又算得了什么?”
许惊弦对叶莺一笑:“不要只顾着乱点鸳鸯谱,看你淋得头发都湿了。”指着远处湖岸边的一座小凉亭道,“我们去那里避一避吧。”
两人刚到凉亭中坐下,就远远望见一男一女沿着湖岸走来。
男子一身白衣,腰悬长剑,背负一个大包裹,撑一把油纸伞。看他身材瘦削,仿如书生,背上包襄高过头顶,看似笨重,本是显得有些滑稽,但他步态间却是飘移如风,在连绵雨丝中犹如闲庭信步,潇洒至极。那女子身着淡紫色衣衫,肩上搭着一块浅绿色的披肩,配以绫罗长裙,举止文静娴雅,体态轻盈窈窕,像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
纸伞遮住两人面目瞧不清楚。只看他们相依相偎,于斜风细雨中悠悠行来,不时低声说着什么,道不尽的恩爱,似乎只要两心相系,双手互牵,哪怕雷鸣电闪,风狂雨骤,亦全都不放在心上。
许惊弦与叶莺看到这一幕,各怀心事,都沉默下来。
那男女正朝着凉亭行来,离得近了,隐约可听到两人的对话。那男子柔声道:“你身子弱,莫要淋出病来,先在亭中避一避雨吧。”他声音清朗,极有穿透力,中气十足,内力竟自不俗。
女子道:“要不就先回去吧,等雨停了再走。”她气息急促,分明不通武技,似是江南人氏,吐字轻软,拖着好听的尾音,闻之令人心生怜惜。
男子笑道:“我就想趁着下雨之际悄悄离开,免得啰嗦。”
女子道:“封姑娘和君先生待我们不薄,如此不告而别,是否有失礼数?”
“你知我最不喜那些繁文缛节、虚礼客套。何况我已留书一封,他们知我性子,也不会在意……”
许惊弦与叶莺在一旁听得清楚,却猜不透这对男女的身份。说话间那对男女已至凉亭。男子收起油纸伞,扫一眼许惊弦与叶莺,口中不言,面上微有读异之色,那女子却朝两人含笑示意。
许惊弦定睛望去,不由在心中暗喝一声彩。只见那男子三十出头,眉似钩月,目如朗星,衣缀明珠,带系美玉,嘴角上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如轻俗淡世的翩翩公子,面上虽隐有据傲之色,却并不令人生厌,反而让人觉得那是理所应当之事;那女子二十五六年纪,碧簪玉钗,发髻如云,眉目如画,明眸睹齿,梨涡浅笑,顾盼生妍,最令人动心的是她那娇懒慵散的笑容,似蹙似愁,如歌如怨,于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份绝代风情。男子俊秀飘逸,女子清丽脱俗,可谓是人中龙凤,神仙眷属。
匆匆一眼望去,许惊弦只觉那男子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何时遇见过他。
男子掏出一方素绢,将亭栏细细擦净,再垫在亭台边,这才扶着那女子坐下。他目光掠过女子的脚尖,低声道:“云儿,你的鞋脏了,坐好不要动……”俯身下去,替那女子将鞋面上的泥尘拭去。
那女子坦然受之,下意识地伸手去抚那男子的头发,忽又瞥了一眼许惊弦与叶莺,似惊觉在外人面前如此不妥,面上微微泛起一抹红霞,更增娇艳。
许惊弦看得呆了,自古男尊女卑,皆是女子这般服侍男人,眼前这一幕确不多见。但看他两人一举一动皆是出乎自然,全无半分勉强,伉俪情深,着实令人羡慕。他感受着那份温馨,念及佳人在旁,情不自禁地往叶莺身边靠了靠,不料叶莺亦心生间感,恰好也往他身边靠来,两人手指才一相碰,慌忙又触电般分开,心头皆是怦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