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柱 [2]
余断刀哭天抢地地骂起来:你们这些名门大家都***不是人生的,我老余也不是全无良心的人,是你们让老子代你们干这龌龊事,到头来往老子身上一推就没事了?你们***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要是能再活一日,定要当着全天下揭穿了李家的真面目。我呸!便是立即被人零碎剐了也值!
李昶一笑,笑容笼在残阳余晖中有些莫测高深,道:那也好,明日我召集扬州各头面人物聚会,你若真有赴死之心,便请与会,如何?
余断刀怔了,站起来道:你当真?
我说的话,自然当真!李昶侧身让开,摆手道,只要你敢来,我就不杀你。可若是你不来,那你扪心自问能躲过几日罢。
这番话让顾澄听了也有些发怔,李昶这般胸有成竹,莫非那余断刀当真只是随口攀污?
余断刀一步一步地走开,脚步有些哆嗦,李昶并不理会他,向着顾澄走去,道:且让在下看一看兄台的伤!
余断刀踉跄退开,眼中凶光一现,顾澄刚来得及叫了声:小心!厅堂地面突然陷下。李昶飞身腾起,空中骤然飞来无数箭枝。李昶衣袂轻振,箭枝沾衣即落。那余断刀手中大刀一抖,刀头蓦然折去一截,闪电似的飞向李昶后心。顾澄跳起来去拉李昶,他当时通犀心眼未成,江湖经验又浅,面对此情形着实慌了手脚,虽然挡开了大半毒箭,腰上还是中了一支,只不过总算是将李昶带了一把,那刀头擦衣而过,割下了李昶的半边衣襟。
这时余断刀已奔进了长廊。眼看着他将逃走,呜呜之声似洞箫急挥。然后就见到一段白羽出现在余断刀的脑后,他僵立片刻,仰面倒下。
李昶的玉笛背在身后,那笛身莹白透亮,顾澄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李大公子闻名天下的至刚白羽是如何藏在里面的。李昶看着余断刀倒地,面上的神情自然是憎恶,却也有一些怜悯,或者还有一丝歉疚。
李昶转过脸来瞧着顾澄,顾澄有些紧张,他想,余断刀死前的话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李昶会是来杀他灭口么?李昶的笛子点上他胸口大穴时,顾澄对这一点几乎是确信无疑。可结果是李昶运功为他驱毒。
顾澄醒过来时,已是夜鸟投林,月挂弦窗。李昶面色有些发白,方才当也耗去他不少功力。他展颜一笑,道:你现在想干什么?
这么痛快地杀过一场后,如何能没有十坛好酒?这几句话好像是从舌头上自行滚出来的,全然没有经过脑子。
酒倒是不缺,只不过李昶眉头一皱,提起袖子,那上面有了一点芝麻大小的污迹,道,身上沾了血腥,如何能品出酒香来,我得先找个地方沐浴一番。
顾澄自然觉得太过麻烦,道:外面就是瘦西湖了,这么多水,难道还不够洗呀?
李昶瞪视着他,这一瞪他清雅的气度就荡然无存,倒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一把拎起顾澄的衣领道:我想起一个地方了,既有香汤,又有美酒!
有了人担保他的安全,顾澄的心思就整个松弛了下来。他的鼻子压在李昶的肩上,嗅到一股极浓烈的皮革膻味。听说山中猎人整个冬天都是不能洗浴更衣的,要让身上的气味与野兽一模一样。
顾澄想起那夜月色之下踏风而行的少年,不由有些世事沧桑之叹。顾澄道:李昶呀,我常想那次我救你实在是多事。你一定是有意露出破绽诱他偷袭的吧?李昶闷声赶路。顾澄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会说让余断刀走的话,是算准了他一定会偷袭你,然后你再杀他就心中无愧了是么?
这些你都明白,又何必再问?李昶像在说一些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事,或者这些事对他而言也确是十分遥远了。像我这样的人就是所谓名门弟子吧,杀人总还要找些由头的。
顾澄叹道:可是你还是给了余断刀机会的,是他自己不要。若是他没有暗算你,你是否真会放走他?
可是他下手了!李昶道,不过他若是不下手,我不亲自动他,难道没有别的法子置他于死地么?
不管怎么说,你自己还是想为民除害的。
那可难说,那次我正是被家父派到扬州办事。家父明知我听到这种事不会不管,他是存心想让我去杀了余断刀呢!我其实还是演最后一场戏的人,只不过开头我还不晓得。余断刀一说,我就明白了,李昶冷冷地笑,道,不过就算明白了,还不是得照他们拟好的戏本演下去!
顾澄想,或者这才是李大公子离家出走的原因吧!只不过世人总是情愿相信不爱江山爱美人这种传说。顾澄道:我一直很奇怪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杀了我,或是让我自生自灭。这等事让我一个外人知道了,着实是大大的不妥。
你可以这样想:我救了你,又与你把酒言欢,拉拢你成了朋友,你便不好意思败坏朋友的家门名誉了。一直到今日,江湖上对此事不照样一无所知么?李昶的脚步明显轻快了不少,耸耸肩头,提醒着顾澄道:前面就是了!
顾澄抬起头来,前面那山岭峻突,两侧却有平缓的山坡,像一只大鸟的双翼。顾澄想起来:这便是落鸿岭了罢!草木间些微火星闪灭不定,火光虽弱,可在这春寒料峭的夜色中还是让人心头一暖。再走得近些,就看出来这是游猎人常住的简陋小屋,名唤仙人柱,俗称撮罗子。不过是十几根白桦树砍断了斜架起来,顶上铺了兽皮门口悬着皮帘。这时皮帘掀开了,火光从里面漏出,黑精卫在帘子下面张望了一下,问道:回来了?今天打到什么了?背着这么大的东西?
李昶道:打了两只狍子,还请了一位客人回来。说着挑起帘子走进了屋。
屋子斜顶如半边撑开的伞面,正中火上架着一口铁锅,热汤欲沸,肉香扑鼻。除了门以外的三面都是炕,炕上铺着干草兽皮。黑精卫坐在左边,背篮吊在她面前,孩子显然是睡足了觉,正握着一只圆球玩得开心。她缓缓放下手中缝制的皮衣,正是先前裹在孩子身上的蓝狐皮裘,想是被沈青鹞刺破了。李昶将顾澄放在正对着门的位子上睡下,顾澄知道这是通常给贵客坐的地方。他有些难堪地对着黑精卫笑了一下,黑精卫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动。
黑精卫依旧是白日里见过的样子,顾澄心想:她在家里都不去掉伪装的么?或者她现今就是这样子了?黑精卫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就手舀了一瓢肉汤递给顾澄道:请用吧!今日多有得罪了。顾澄接过来,手微微发抖,想到这肉汤是从黑精卫手上接过来的,心里便已当作剧毒之物不敢下口。他装作怕烫,放在嘴边吹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