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飞燕 - [天平]

第四章 冬 [3]

  弱飖犹豫着,并不太想去招惹这个人,那一刀给她留下的悸动太深了,以至于从那以后,她都对自己的刀法失了兴致。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能耐去收伏这等人物。若不是昨日与展铭的会面。

  昨日一会后,弱飖就将手中筹码盘了又盘,算来以自己多年苦心经营,敌住楚方那一系人马,当不在难处。惟楚方此人剑法,尚无人可敌。若集自己与手下几员大将群战之,又恐折损过重,落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展铭倘若有失,那就是生生便宜了黑复,令他浑不费力便将整个苏城收于掌中。总要有个稳妥些的法子方好。斟酌再三,也只有借助此人之力去杀楚方。弱飖并不想与他瓜葛太深,只是一方出钱,一方做事,其后再不相干,也就没了后患。遂令张三虎着人与他交涉,约下今时之会。

  长幔轻拂之下,一个幻影附于幔上,扬身入楼中。风鼓罗纱掣回,那幻影便从中落了下来,凝于椅上,化作一个人形。一身白衣,略泛微黄。棕黄的斗笠,一幅淡青色的面纱,将他的面孔掩于其后。

  弱飖望着这人,极为好奇,不自觉地在脑中幻出他的面容。虽头脑中这样胡思乱想,该说话却早已干脆地出了口,那日有幸得见先生手刃紫贼,先生得报大仇,实是可喜可贺;苏城少一恶霸,更是本埠百姓之福。在下十分钦佩!便在椅上行了一礼。青纱的后面,似有气息起伏,弱飖知道他定是惊异自己如此坦白。这人肯赴此约,大概有一半是为了想弄明白,自己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的罢。听闻先生身上多有不便,在下便想与先生作个交易,借先生绝世神刀助在下一臂之力,在下略有奉赠,以壮先生行囊。

  那人默然片刻,终于开了腔,你要雇我做杀手么?弱飖听他口气不善,这问话本在意料之中,也早有备好的言词应答,不知为何,依旧是心上一寒,道:哪里敢,只是先生左右无事,空放着大好身手,却要受那饥寒之苦,便是不在意这等身口之欲,也不可受那干小人轻辱。世上,总是敬银钱胜于人才。

  那人突然轻笑,如晨间曦芒跃于云层,道:身口之欲我也是要的,开价吧?如此顺利倒让弱飖一时没能答上话来,怔了一会方道:一千赤金,如何?那人面纱拂动了几下,爽利的回道:好,就说定了!说着从袖内取出一只圆筒状物,道:若寻我时,放这焰火上天即可。

  只是先生请让在下一睹真容可好?既诚心合作,总不当如此藏头露尾罢?这话是冲口而出的,其实事先并没有想过如此节外生枝,弱飖却极想对此人更多些了解,方可让她略为安心。那人骤然定住,他这一定,便让四下风声都凝住了一般,楼上众人俱有些喘不过气来,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光,他的手蓦然揭下了竹笠。如晨风拂过,驱散了山间青岚。一个俊秀的少年,就如同十八岁的雷老爷子,活脱脱地坐在她面前!

  弱飖一时呆住。少年微微笑过,那面上顿时多了些生气,似山间瑞兽相和,祥禽纷吟,道:行了吧?然后跨过桌面,足尖轻点窗棂,一掠而下,在那一带堆满了琼屑的枝头施施然行去。白衣翻飞,与积雪浑然一体,所过之处,居然不曾坠下半点雪粒。直至他消失了,弱飖方想起,她本是要再细细盘问一下此人来历的。

  铮!清鸣乍响,弱飖手臂一阵酸麻,当空翻滚了十余步,才勉强站稳当,她低头去看,不由苦笑,随她多年的缅刀已断去一截,余下的刀身在她手中颤动不已,发出绵绵不绝的悲吟。受了这么重的伤,它也很痛吧?

  弱飖抬头看向前方。楚方长刀拄地,缓缓立起身来,胸前的伤口中鲜血正涌出。砍断这柄当年他亲手送给弱飖的刀,楚方也不得不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们对峙的地方正是昔日的雷府,而今已是蓬蒿蔽人,墙颓梁倾。积雪压了下来,那些易引人怀思的景象尽被掩去,只是满眼逼人的雪光,有如雷老太爷发丧那日,整座宅子被一匹匹白绢盖了个严严实实。

  四下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具尸体,血红雪白,触目惊心。心腹丧尽,他们二人眼下都只能靠自己了。可弱飖只觉得丹田之中空空荡荡的,方才挡开楚方那剑已耗去她七八成功力,好在楚方看起来,也并不比她强多少。

  她此时既惊且疑,不晓得自己悄悄借此道去攻黑复,却为何会被楚方拦个正着,落到这等境地。弱飖一面细细调均了呼吸,一面庆幸,心道:好在我尚留有一手。便伸手入怀里,摸住那烟花,点燃,一朵硕大的牡丹,当空绽放,其焰将堕之时,复有一朵再生,便是在此白昼之时,依然明艳不可方物。灰青色的天幕上顿时热闹非凡,俨如严冬之日,忽作春色满园。接连十余朵后,方复归于静寂。

  楚方捂住了创口,手背顷刻间便被血水浸没。可他一旦举刀,依旧稳如磬石,刀身上杀意凛凛。他对天上那一幕并不在意,讽笑道:你的得力的手下,除了一个张三虎,已尽数死于此地,还能唤何人救驾?

  弱飖在心中祈祷:快来,快来她看着那刀脊一寸一寸抬起,乌沉沉的无一丝光亮,心知当刀与肩平之时,楚方便会发出他那招泣冥之神,那不惜焚身舍命,必要与敌偕亡的绝招!弱飖知道,这应是他所能挥出的最后一刀了;她更明白自己手中这柄残刀决然接不了此招。

  当刀只余一寸便要平肩之时,楚方的手突然顿住了,他的面上突现苦笑,惨淡如此时的天地的余光,道:弱飖,我们为何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弱飖不由心喜,面上却不现纹丝动静,答道:又不是我寻上你,是你自家找来,那黑复与你本是宿敌,你何必助他?

  楚方听了这话,不满地叫道:若你与展铭干掉了黑复,这苏城便为你二人天下,哪里还有我的活路?你你为何必要去与那姓展的合流?说着便生出些戚容来,只是刀上气势却丝毫不懈,愈运愈足。弱飖,由他们斗去,你不插手,我也不。待他们两败俱伤,你我那时

  那时,还不是轮到我们这般打一场?弱飖却直起身,冷言冷语地回了一句。楚方眼神略黯,刀身一挺,正与肩齐。就在这一刀嗡然作响之时,他身后突然一股恶寒袭来,没有一丝一毫征兆。楚方见弱飖眼中莹然生光,不由大惊,便欲转身回刀,却已来不及。只能用数年苦修之力往左一伏,直挺挺撞向墙头。然后脚下猛蹬,将积雪向来人面上扑去。

  可是那漫天的雪屑尚未近他半尺之内便畏然伏地了。那白衣少年手间璀璨的明芒忽闪。刀光过后,只觉天地忽然昏暗,弱飖的双目一时间竟然有如盲了一般,无以视物。耳边传来啊的喝叫之声,待她好容易看清时,见楚方倒在地上,双手极力抱头,口里嗬嗬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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