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4]
当然她不知道李益的怀中放着那一串明珠。
李益起身较迟,浣纱炖了两盅燕羹,端到前屋,让他们吃了,霍小玉问道:“十郎,中午你想吃什么,叫李升去买,我亲自下厨为你做去。”
她的发边插了一朵鲜红的山茶,倒是别增了无限艳丽,李益却想一下道:“不必忙了,我有个表姨丈,新近外任调进京里出任中书省侍郎,在路上错过了,我要拜会他一下,他一定会留饭的。”
霍小玉有点失望道:“那就等你吃晚饭了。”
李益想了一下才道:“好吧,我一定回来吃晚饭,到那时候再详细跟你谈了。”
霍小玉微怔道:“谈些什么呀?”
李益发现自己说溜了嘴,关于表妹的事,现在还不到宣布的时候,于是笑道:“谈我回家的情形呀,昨天晚上匆匆到家,连话都没来得及说,这一次返里,有很多可说的事,难道你不想知道?”
这是一个很合情理的解释,霍小玉也就满意了,于是问道:“你是穿官服还是穿便服?”
李益想想道:“穿便服吧,我还在假中,可以不穿官服,而且是去看长辈,用不着太拘泥的。”
虽然是便服,但也相当考究,带了李升,也带了觐礼,怀中揣着那一盒珠串,骑了马出门去了。
卢侍郎到任并没有多久,因为他是外镇内调的官员,宦囊充裕,未发之前早已着人先期来京,把一切都安排了,连家人奴仆都先期遣发来京了。
官邸是购自一个退致的尚书的,很具气派,然而李益鲜衣怒马,服采鲜明,也显得相当有气派。
在门上一递名帖,司阍一看上款落的是甥李益百叩,前面用的称呼是姨丈大人赐诣,就知道这是亲戚的请安帖子,连忙陪笑道:“家老爷临朝还没回来,李少爷既是自己人,就到内宅相见吧。”
李益道:“这太不恭敬了,还是请管家通报夫人一声……”
司阍笑道:“不必了,小姐早就吩咐过,李少爷如果来了,就请立刻到内堂,无须通禀。”
一面说话一面把李益请了进去,还吩咐旁边的小厮把马匹接了去好生照料,李益在长安有一段时间,对宦门关节很清楚,姨丈刚到长安不久,门上的司阍一定是很亲信的人,这种人是值得笼络的,于是在袖中掏出了四个小金果子,塞在对方的手里笑道:“有劳管家了。”
四个金果子,每个有二两重,这是很厚很厚的赏赐了,那管家看见了黄灿灿的亮光,心里已经乐了,但还没有惊喜,因为长安崇尚浮华,讲究好看,打赏也有用金果子的,只是做得那么大,中间都是空的,每颗只用五钱金箔,四个合起来也有二两之数,这也不算少了。
因为李益出手就是四个,他也不会想到会是实心的,因此只是含笑用双手接了道谢,直等到了手沉甸甸的,才晓得是实心的,那是他来到长安之后,受到的最重的赏,便不由自主的跪下来,叩了个头道:“谢爷的赏赐。”
对他的反应,李益并不意外,只是笑道:“一点小意思,算不了什么,请起来。”
司阍再度叩头起立,态度就更恭敬了,弯着腰把李益引到后堂,看见一个丫头,立即大喜道:“快去禀报夫人小姐知道,姑臧的李家少爷来了。”
那丫头还不知道地问:“李家少爷太多了,是那一位呀?”
司阍横起眼:“自然是天下第一才子君虞少爷,别人还值得这样大惊小怪?”
那丫头一惊道:“十少爷来了,那我得赶紧告诉小姐去!”
说着话,回头就跑了,司阍这才笑道:“君少爷,你别见笑,这些人都是从河西跟来的,不懂得规矩。”
李益笑道:“那没关系,反正是后面的,也不会出来见人,倒是门上的,就一定非要位通晓事理的干练老人不可,管家能够得到姨丈重视,在门上照顾着,可见干才。”
捧人是一种技术,而李益在这方面确实有其过人之处,他往往能把对方最得意之处,轻描淡写地点出来,而且恰到好处,不会使人晕陶陶如腾云驾雾,但却能使人油然顿生知己之感。
因此这个司阍正刻感激万分,满脸堆着谦逊的笑容道:“小的叫卢安,追随家老爷多年了,从小就侍候家老爷的,只因为时间久了,对家老爷来往的亲友比较熟,所以到了京师,派在门上招呼着,无非也是怕得罪了亲戚的缘故。”
李益知道这个卢安必然是姨丈的心腹,所以才派在门上,因为这是个很重要的工作,姨丈既是新贵,人来客在,一定很多,如果派个不实在的人,可能会无形中得罪了人,而且表妹特别对自己来拜访的事关照他,也见得他是可以在内宅走动,说得了几句话的人。
李益更明白这一类人的影响力很大,因为他们的影响力是无形的,对于一个人的褒贬,他们也许不够资格来批评。可是他们在无意间捧一个人,往往有意想不到的结果,这类人多半是有一种天才,明明是自己的意见,却能当作道听途说由别处听来的。
常住长安的,久经宦海的人,都有一个感觉:“阎王好见,小鬼难当。”就是指这类人而言。
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天宝时有诗仙之誉的诗人李白,帝眷之隆,可以说是无以复加,但就因为得罪了皇帝与杨贵妃的近侍高力士,不时说两句闲话,才把一代才人罢黜不用而且潦倒终身。
李益虽然是为求姻而来,但他在未见到表妹之先,不想作任何决定,不过他知道不管是否有联姻之意,目前把这个卢安敷衍好是不会错的,而且这并不困难,厚币温词,他已经把这个人的心整个地买过来了。
假如家乡的从兄弟再上门来,卢安就会巧妙地替自己打击他们,即使他们所封的门包比自己更丰厚,但是他们绝不会懂得像自己这样笼络人心。
到了后堂,那个丫头已经打起了门帘,卢安很懂事,抢先一步地上前向一个贵妇人跪下叩了头,道:“夫人,姑臧的李少爷到了,给了奴才一份好厚的赏赐。”
这的确是个解事的人,因为李盆是卢夫人娘家的亲戚,他这番话无形中也是替卢夫人争了面子,本来门下的封赏是他的外快,可以不必说的,但他不但说了,而且还把那几个金果子捧在手上,再叩了个头道:“这都是实心的,奴才是沾了夫人的福,特地再跟着进来谢谢夫人。”
卢夫人果然笑了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勤快了,敢情是得到了好处,既是甥少爷赏的,你就收起来吧,往后也别背地埋怨我娘家的亲戚都是小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