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东宫骄子 [6]
公冶勋有些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据我所知,朝臣中对分封藩王之举也有非议,胆大者上书皇上,言分封藩王属地,辖域邑数十,甲兵上万,日后诸王倘生异心,为祸大矣,并援古例西汉七国之乱、西晋八王之乱以证之,请皇上消除此议。皇上见奏,龙颜大怒,拘该大臣下狱问罪,此后再无人敢言,惟交好者私下议论而已。记得事后皇上曾对我说道:‘分封藩王,为的是防范边境,让你今后做一个太平天子。’我心中颇不以为然,便问道:‘若边防胡虏入侵,有各位藩王率兵御敌固然是好,但如果藩王不安份萌生异心,那又让谁去对付、抵挡他们呢?’皇上大约不防我有此一问,一时无语回答,默思良久,问我道:‘那么依你主见,又当如何?’这事我曾想过,便道:‘以德使诸王归心,以礼法制约他们,若是施德施礼无用,仁至义尽,便削其封地以示警戒,要是再不改悔,依然如故,则废为庶人,夺其封号。对有谋反之心的藩王,只好兴兵征讨,维护大统!’皇上点头称赞:‘皇孙言之有理,舍此别无良法。’……”说到这里,朱允炆停了下来,端起酒杯啜了口酒,续道:“适才我说所虑者为何,你该知道了吧?”
公冶勋直听得一颗心乱跳,皇太孙将宫中的机密大事告诉他,这可不是妄加议论的事,他只能保持沉默,最好就是没有听到。
朱允炆见他低头不语,微微一笑:“我视君为心腹,所以才将宫中机密相告,君不必这般拘泥。”一顿,又道:“顺便知会兄一声,我已奏请皇上,任你为东宫卫队忠信卫从三品指挥同知,待兄熟谙军旅事务后再领指挥使。此令由吏部颁下,后日可行文到府。但兄暂不必到宫中任职,我有要事相托。”
公冶勋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未回过神来。
按大明军制,五千六百土卒为一卫,主官为指挥使,正三品,副职为指挥同知,从三品,设两人,之下为指挥佥事,正四品,设四人。卫之下设左、右、中、前、后五个千户所,每千户所设正千户一人,正五品。副千户一人,从五品,统兵一千一百二十人,下设百户,正六品,统兵一百一十二人。入伍后要想升迁,唯凭战功。可自己不过是个官绅子弟,一下子便任了东宫卫队忠信卫的指挥同知,从品阶上说,只比任吏部侍郎的爹爹低了一级。侍郎是吏部副职,正三品。爹爹从做官那天起,历经二十多年才升迁到这个品级。他不禁感到惶惶然,竟然忘了向皇太孙殿下叩谢龙恩。
朱允炆见他局促不安,也不说话,便道:“怎么,公冶兄可是不愿意吗?”
公冶勋这才省悟过来,连忙站起,长袖一甩,跪下叩头谢恩。口称:“臣公冶勋叩谢皇上隆恩,叩谢殿下……”
朱允炆大悦,双手将他扶住,不让他再叩拜,道:“请起请起,赐卿平身!”
“谢殿下,微臣……”
朱允炆笑道:“你可是感到意外?这事本该和你先说一声,但迟早你都要应召入宫,不如早些到职,我有事相托。”
公冶勋赧然道:“臣并无建树,受之有愧,这指挥同知一职……”
朱允炆道:“以你的武功文才,定不负我重托,卿不必再谦逊,且听我把话说完。”
公冶勋只好不作声,但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以他本意,的确不想进入仕途,只想自由自在做个游侠。皇太孙垂青于自己,可说有知遇之恩,不能不报。再说爹爹就在朝中做官,岂能拒不受命给家带来灾祸。
他暗暗叹息,命中注定要为皇太孙效命,看来只有勉为其难、报效皇恩了。
他念头急转,听见朱允炆又往下说,便收束心神,专心致志,因为已说到正题了。
只听朱允炆道:“近来太祖皇帝因年事已高,龙体间或不适,常患小恙,精神大不如前。据锦衣卫密报,诸王越来越不安份,都派有亲信匿居京中,刺探皇宫动向,并在京师广招文武贤才。据云在各王封藩之地,加紧训练甲兵,并广招江湖能人,扩充实力。当然,所说这一切均在暗中活动,抓不到把柄,不能凭借这些消息就判定诸王有篡位之心。再说,我也不愿相信诸王叔愿闹出一家相残的惨剧。因此,我想请公冶兄秘密到各藩王驻地一行,暗查他们的所作所为。我相信以公冶兄的才智,不难作出公允的判断。但此项差务却极凶险,晋王、周王、齐王、代王脾性暴烈,一旦兄被其手下发现,必会致兄于死地。而兄到各地暗访,不能涉及官府,只有忠信卫跟去的人可资调度。当然,兄也可自行物色人才,查访归来后,论功行赏。”说到这里一顿,又道:“这许多藩王兄台一人不能兼顾,先查晋王、燕王……”一顿,叹口气道:“我不愿怀疑诸位王叔,锦衣卫的人难免捕风捉影、疑神疑鬼,是以请兄涉险一行,以明真象,不知兄可愿……”
公冶勋连忙答道:“谨遵台命。”
“你准备上几日再动身,此行切勿对外人提及,以防泄漏消息,对兄不利。”
“是,微臣记住了。”
朱允炆叹息道:“我实在不愿以后面对骨肉相残的惨景,愿上天佑我大明,平平安安!”
言罢低头沉思,公冶勋不敢惊动,默坐相对。须臾,朱允炆一抬头,打起精神道:“为使以后兄台可方便出入宫廷,将此物赠兄。”说着,从腰上摘下一个玉佩递给公冶勋,续道:“有此玉佩,通行无阻,兄可随时来见。”
公冶勋双手接过,只见玉佩碧绿晶莹,是块上好翡翠,一面雕刻着一条龙,一面镌有“东宫”二字,当下要跪下谢恩,被朱允炆止住,道:“不必多礼。我还有话说。诸王中,秦王劣迹最多,也最不安分,但前两年已死去。而宁王、晋王、燕王拥兵最重,三王中燕王政绩昭著,战功显赫,也深得皇上宠幸,若说治国之才,这皇位非燕王莫属。但依长幼之序,先父就成了太子,我成了皇太孙……”
公冶勋见他脸上并无笑意,语气中也毫无得意之色,心情反似沉重,不禁十分惊异。
“以我之柔弱,登上大位时,能统驭诸王吗?记得刚立我为皇太孙之时,我曾请教太常寺卿黄子澄先生,他曾是先父太子的伴读。我问他:‘诸王在封藩地权位极尊,又各自拥有重兵,然而这些年来他们并不守法,皇上在位时尚且如此,以后又该怎么办?’黄先生答道:‘殿下不必忧心,诸王虽有甲兵,但为数不多,只是充作侍卫而已,至多也只能自守疆土。若是哪一位王爷敢违背祖训、叛变朝廷,只要皇太孙一声令下,派大军进剿,诸王那是谁也抵挡不住!’我心想,话虽如此说,但真是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那不是太残酷了吗?我与诸王是叔侄,本就是一家人哪!所以,我希望诸王叔与我同心同德,共治下天,同享福贵。我这样反复向兄台说明我的厚望,就是要兄台代我一行,眼看为实,不轻易听信别人之谗言。”说到这里—顿,道:“我想兄台已经明了,不需要再多说,以兄台之智慧,不难作出明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