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红灯 - [小椴]

第十章 夺擂 [2]

  她一眼望去,却见那彩棚比晋祠三家还来得大,棚前摆了执仗,这时却是他们的正主儿姗姗来迟。听人闲语,环子才知那来的就是汾阳王的千金了。只见她一身金碧辉煌,环子正盘算着她绣襦上的图案,她那一身锦绣到处是纹彩,弄得环子看到后来,竟忙得根本没空去看她的脸。

  只听旁边有人叽叽喳喳地悄声道:看来传说弘文馆跟汾阳王不和,所以有意斡旋,说服晋祠三家联合一气,共打擂台,要成就三女同归一夫的佳话也不是虚传的。余下的关山度的妹子,华山的掌门女弟子与灌愁海来的朴素英之类的都只是备选罢了。你没看见,今儿,那汾阳王的彩棚和晋祠三家扎得就大有对立之感?就不知是汾阳王的气焰高还是晋祠的声势盛?

  旁边有尖刻的人不由冷笑道:没错,这还比什么比?人家的三姑六婆都已坐上去了,小门小派的不过也就只图个露脸儿

  场中人多声多消息多,环子因见她田哥哥没来,有意要打听个遍,好等田哥哥来了好学与他听的。可人太多,名字太多,门派也太多,一时把她个小脑子涨得嗡嗡的。

  她只有努力记下那些彩棚中主人的名号:那左边一棚是那关西大豪关山度的,他是来嫁他妹妹河洛红的,因为他毕竟出身草莽,想以此跟朝廷打上关联另有一棚是华山的,来了华山掌门女弟子,听说她打定主意要嫁给古杉,是因为年少继位,压服不住众人,所以急需外援另有灌愁海一棚,却是为灌愁海现在门派凋零,祖传的剑法传到这代竟生歧义,门中人争论不绝,所以想找个剑道高手来重稳祖业

  环子看得头都晕了,一时也不胜多记。耳中忽听得一阵锣响,她心头一急:好热闹就要开场了,该死的田哥哥,你怎么还不来!

  田笑到那场中时,已是未牌时分。他见到环子时,却只见她一张小脸晒得通红。环子什么也没吃,竟已在这儿等了一整天。

  一见田笑,她差一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整整等了一天田笑,这一天、擂台上发生的事太热闹了:她记得一开始锣响后一刻的岑寂;记得后来许多姐姐的登场;记得因为那七个老女人不给一些江湖草莽中女孩儿们上台资格闹出的风波;记得后来绿靶子山上下来的幺妹一脸冰霜地仗着跟着她来的七个哥哥如何与台上的列女传中人物冷艳相峙

  她记得过千庭如何调停让绿靶子山的幺妹最终上了台;也记得汾阳王与晋祠、还有华山女弟子冷冽枫的气派,她们自己不用上场预选,统共有十二张位子,却自然而然要预先给她们留下来;记得那些小门小派的女孩儿们为了给师门一搏颜面,在场上如何奋力而斗,挥汗如雨也记得那些姐姐们失败时的痛哭。

  可这些,田哥哥居然都不在!

  难得有这样有趣的热闹,有生以来比她最喜欢的过年还热闹一百倍的热闹,田哥哥居然不在!

  所以她一定要都记下来好好告诉给她田哥哥的。只有田哥哥在场的热闹,才算是一场安稳的热闹,可以让她知道她自己在哪儿。以后也知跟谁追问、不懂处有谁解释,又有谁敲着她脑门最后嫌她烦,但这也不妨碍她眉飞色舞地重述

  她要记下的太多了,把眼恨不得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渐渐只觉苦累。这时一见了田笑,脑中一晕,满腔的话堵在喉咙里恨不得一下倒出,却拥堵在喉咙口,一句也挣不出来。

  半晌环子只断断续续全无章法地乱说了几句:有个叫狄红巾的姐姐真好看,可惜被打到台下去了,还伤了胳膊,她没哭,说只是为亡父来了,要为他一搏颜面,我却好伤心一共十二个位子,可那些名门世家的小姐好多不用出手,位子就给她们预留了,现在剩下的还在拼抢最后三个我听说,明天才是决战田哥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呢,我背人名都背得累了,就是没见到铁萼瑛姐姐啊

  田笑脸上的神色却是她所没见过的,那神色里,似乎有一种她一向没见过的冷峻与漠然。

  田笑见她被晒坏了,伸手往她背上一拍,度气理顺她的气息,接着便用手指掐着她的后脖梗儿给她刮痧,双眼却有些冷漠地看向擂台上。

  这样喧闹的名利争夺,那么金灿灿的千花竞艳,夺花魁式的戏台上的虚荣的美感,像环子这样的小丫头一下子见了怎么会不脑子里拥堵得转不过来?

  他伸手轻轻地在环子脖子上掐着,环子只觉一阵适意,渐渐困倦上来,身子一斜,竟倚在田笑的身子上睡着了。

  田笑斜揽着环子,静静地看向擂台上。只见到一片衣袂流彩,刀光剑影中,中间拼杀的正有自己那日在沐泽堂上见过的女孩儿陈杞。

  她此时脸上却全无自己初见时那一片女孩儿式的静默的羞意,只觉得她脸色干黄,似是累极了,她已战至第三轮,被她打下场的已有好几个女孩儿。

  台下她的父亲湘中八极门的陈老拳师却在笑,似乎终于扬眉吐气了一般。

  昨夜,田笑为目睹古杉与千棺过一战,虽只限旁观,到后来,竟也弄得筋疲力尽,不好好睡一大觉竟不足以缓解那种疲惫。所以近天亮时他才找了个地儿合眼,睡到这时方才赶来。

  那一战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以至现在看到如此热闹的场面,也只觉漠然。

  这个一眼望过去,荒凉得只见到人挨着人的江湖啊!

  他心中忽有感慨。

  目睹过昨夜的生死一战,像事先在眼前这出戏的彩排前已看到了它的幕后,那真正的拼杀与死生的角力。他终于明白弘文馆为什么确信可以让那些女孩儿家出面打擂、战胜古杉,来夺取这个花魁了。这一招锦套头真可以摆布得古杉从此以后都抬不起头来。而为了乡亲与他救助过的远在沙海绿洲的不肯入那龙虎榜的孽子贰臣,他却被迫不能够不出来。

  田笑的眼冷冷地在人群中扫过,只见主擂的、旁观的、帮闲的严妆的、淡妆的老的、少的只觉得他们的脸在他眼中模糊成一片,分不出什么彼此来,雷同为同一种趣味,同一种声调,同一种喧逐。

  接着,他却在人群之外看到了铁萼瑛。

  铁萼瑛远远地站在人群之外一个小山坡上。这时,她也正看着他。

  如此人海如潮,如此喧声如沸,其间,他们却遥遥互见。

  那感觉,似有种在沙与海的边缘、沧海桑田的变迁尽处,小舟搁浅、浪扼一帆时,突得一晤的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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