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一步之差 [5]
他突然想起白天星上次那个准备在一起喝酒的朋友。
他始终没有看到那个朋友。
他提出来问白天星。
白天星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愣了一阵,才笑道:“你的记性真好,我可差点忘了,你是说那天我等的那个人?”
张弟:“是啊,既然是约好了的,他怎么没有来?”
白天星笑笑道:“他大概临时有事不能分身,或是另外赴了别人的约会,也不一定。”
张弟道:“这算什么朋友?”
白天星笑道:“我说过他是我的朋友吗?”
张弟道:“那么他是你什么人?”
白天星道:“一个人人都想跟他交朋友的人。”
张弟道:“所有你那天特地备了酒菜,打算巴结他?”
白天星道:“事实证明我结果并未能巴结得上。”
张弟摇头道:“我不相信。”
白天星道:“不相信什么?”
张弟道:“不相信你的话。”
白天星道:“为什么不相信?”
张弟道:“因为你并不像个愿意巴结别人的人。”
白天星大笑。
张弟道:“你笑什么?”
白天星道:“笑你看错了人!”
张弟道:“哦?”
白天星道:“我不但喜欢巴结人,而且在找到了巴结的对象之后,巴结起来比什么人都来得热心而又有恒心!”
张弟道:“这意思也就是说,尽管这个人不想理你,你对他依然不会死心?”
白天星道:“不错!”
张弟道:“你准备再请他一次?”
白天星道:“这次我想改变一个方式。”
张弟道:“如何改变?”
白天星道:“移尊就教!”
张弟道:“你想去找他?”
白天星道:“现在就去!”
张弟道:“去哪里找?”
白天星道:“如果你想看看这个人,你也可以去。”
张弟道:“我的确想看看这个人,一个能令你白兄如此倾心的人,我想在这个小镇上,像这样的人一定不多。”
白天星笑道:“的确不多,到目前为上,也就只这一个。”
他们走出小巷,拐一个弯,又走进另一条小巷。
大阳尚未下山,有几家铺子已经点上灯。
如在平时当然用不着这么早点灯,但如今并不是往常时候,点灯的也不是铺子里原来的主人。
巷子里到处人声笑语,到处可以闻到酒肉香味。
一个人到了外面,用起钱来总会慷慨得多,就连一向精打细算的人,也往往会暂时忘掉了赚钱不易,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也似乎从来没有人留意到这个有趣的问题。
他们走进了巷子末端一幢大房子。
进门是一座敞厅,厅中灯火通明,大厅中央成梅花形摆了五张八仙桌,梅花中心则是一张较大的圆桌,这时每张桌子上都有人在喝酒,只是人数并不多。
大厅两边,另外聚集了两大堆人,一边在掷骰子,一边在推牌九,呛喝之声,不绝于耳。
白天星领着张弟,径向厅后走去。
张弟悄声道:“这里是家赌场?”
白天星道:“前面是赌场。”
张弟道:“后面呢?”
白天星道:“后面是什么地方,你可以进去看看。”
张弟道:“照说不可以?”
白天星道:“我只知道我十九岁的时候还没有进去过。”
张弟微微一愣,面孔突然红了起来,因为他已意会到后面是一处什么地方。
他停下来,想退回大厅,但是已经迟了。
一个看不出多大岁数的女人,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女人笑着用一根指头在白天星胸口上顶了一下道:“哎唷唷,你这个死鬼,还没有走啊!”白天星笑道:“走到哪里去?”
那女人道:“你没走,怎么不来?”
白天星笑道:“来干什么?”
那女人也笑了起来,说道:“那要问燕娘呀!谁知道你们两个每次在一起干些什么?”
白天星笑道:“燕娘在不在?”那女人没有回答他,因为他一转脸,忽然看到了张弟。
张弟脸更红了。
那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弟,好像从张弟脸上看出了什么秘密似的,两眼中慢慢露出一片异样的光彩。
她突然转向白天星道:“这位公子是你带来的?”
她问的是白天星,脸也对着白天星,但仍以眼角在偷偷打量着张弟。
她无疑已看出这个大孩子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
在很多妓院里,都有着一种传统的迷信:认为姑娘接客,能接到一个童男,将会带来好运。
若是某个姑娘接客时接到了童男,消息便会很快在全院传闻,那个姑娘会为这件事感到光彩,姐妹们也会羡慕不已。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种迷信很可笑,实际上这并不是一件可笑的事,在这种地方发生的事,绝没有一件是可笑的。
在这种地方,还有很多迷信,有些迷信甚至近乎荒谬。
但虽荒谬,却并不可笑。因为这些迷信几乎没有一种不是由血泪所织成。
没有一种迷信不是充满了辛酸。
人在梦中发现自己能够任意飞翔,那只是由于现实生活将他束缚得太牢太紧。
梦是一面倒着的镜子。
这里的生活也是一个梦。
姑娘们接客希望接到一个童男,又何尝不能说是她们只是想为已失去的一切取得一点补偿?
一个人不论做了多么可怕的梦,最后都会醒来。
只有这里的梦永远不会醒。
普通人的梦只会做到天亮,她们的梦却是要一直做到生命的尽头。
不过,也幸而她们做的是一个不会醒的梦。
如果梦醒了,也许更痛苦。
那女人还在痴痴地望着张弟。白天星轻轻咳了一声。
他等那女人转过头来,才微笑道:“他不是什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