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时间倒溯至三百年前;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
锦州,山海关外,北风怒号,雪花虽然渐渐停了,但是风却是愈来愈劲。
灰色的天穹,天脚处略呈现乳白色,这关外的冬天,满目的萧然肃杀之情,雪是停了,但是地上己铺着尺深厚雪,好一片银色世界。
雪堆后面,蹲着一个小童,年约四五岁,只是他长得细皮嫩肉,眉目清秀,脸圆如球,却闪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那模样当真可爱得很。
这孩子穿着一件又大又破的棉衣,肩上背了一小捆枯柴,一双小手仍不停地在雪中翻拣枯柴,小手冻得通红。
忽然他停止拾柴,缓缓站起身来,迎面一阵寒风,吹得他打了一个寒噤,他抖擞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雪停了,今晚只怕还要冷呢。”
忽然他瞪着一双乌黑的阵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原来天空一只黑鹰盘旋着飞了过来。
邦应一身黑亮扁毛,头顶上却是雪白,虽然不大,却神骏得很,这种鹰儿乃是辽东所产最厉害的一种,唤做“海东青”,身形虽不甚大,却凶得厉害,寻常比它大上一倍的兀鹰也不敢招惹它。
这小童看它老是绕着圈儿盘旋,心知必有原故,于是爬上那雪堆下望,果然远处有一只雪白的小兔在跑着,那兔周身雪白,若非是在飞跑,根本分辨不出来。
那鹰转得两转,忽然双翅一收,身形就如箭矢般冲了下来,那野兔四足一纵,没命狂奔。
但是鹰儿计算得极精,下扑之势正好在野兔前面一点儿,兔子往前一逃,正好碰上它的利爪。
站在雪堆上的小孩看得不禁叫出声音来,眼见鹰爪就要抓上白兔背上,说时迟,那时快,忽见那白兔往左一钻,身形却往右一翻,立时背脊垫地,四脚朝天,一双后腿猛然往上一蹬——
但闻一声惨鸣,那“海东青”忽然跌落地上,滚了一滚便已死去。
原来那白免后腿一境,正蹬在鹰腹上,登时把鹰肚子蹬了一个大洞,肚肠流了一地。
那白兔滚了两滚,也倒下不动了,敢情它肚上也被撕去一大块皮肉,血流如注。
东北野兔强壮万分,常能借一蹬之势杀死巨鹰,有许多南方人初到北方,听当地猎户说起这等事来,都不相信,等到亲眼目睹时,不禁一个个目瞪口呆。
且说站在坡上的小娃儿瞧见这幕情景,就从坡上跑过去,走近看时,发现那白兔身躯微抖,似乎尚未死去,腹上创口也仍不断流着鲜血。
他把免儿抓住一看,那兔果然没死,被他一阵摇动,缓缓睁开一双红眼睛瞪着他。小娃儿见那兔通体雪白,肥头大耳,模样十分可爱,那双红眼睛中似乎流露出一股疼痛的神色,又像是在乞求帮助,不禁怜悯之心大起,忙从口袋中掏出一条手巾把白免伤口包住。
但那创口伤得极深,虽用手巾包住,但是仍止不了血,那白兔愈来愈是萎缩,双耳垂下,眼睛也缓缓闭上,眼看是不成的了,小童不由慌乱的手脚,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近处山峦上缓缓走来一人一骑。
那马通体雪白,并无一根杂毛,极是神骏,口中不时吐着一团团白气,马上坐着一个老者,这老人方头大脸,面如重枣,却是红润异常,白眉白髯中透出一丝慈祥可亲,但奇的是慈蔼之中又令人感到不怒而威。
老人勒马爬上小重方才立足的小坡,停下马来四百眺望,只见不远处“山海关”在淡淡雾气中巍然耸立,靠近地面处因雾气较浓,已是欲现犹隐,城楼上横额,却是清清楚楚可见,“天下第一关”五个字龙飞风舞,气势磅礴。
老人凝目看了一会,忽然双目精光暴射,过了一会又长叹一声,他自言自语道:“我一生从没有踏进此关半步,这一去,不知——不知还有没有命能回来,唉,风柏杨,你千万不要把一世英名付之流水啊!”
他一低头,蓦然瞧见坡下小童抱着一只白兔的情景,不由轻咦一声。
那个娃儿,抱着一只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白兔,在身上乱抓乱摸,却没有一件东西管用。
忽然,他瞧见左面雪堆中露出一个嫩绿色的小尖儿,他不禁大喜,连忙一把将雪抓开,果然露出一株小草来。
小童把绿草拔将出来,看着根部的黄色大笋,不禁喜道:
“啊,这土参好大——”
这种土参在东北到处都是,是以小童一见就认得,这土参根中的汁水最能止血长肌,江湖郎中的刀创药中多掺有这东西。
小童把那土参拿在手中用力一捏,那知这土参根儿硬得异常,竟是捏它不破,他低头一瞧,小白兔双眼已紧紧合上,心中不由大急,一把将土参放在口中,用牙齿用力一吱。
“咔”一声,壳儿破裂,里面一包甜汁全注入小童口中,他正待吐将出来,忽然右面一个焦雷般的声音:“兀,你这小鬼”
他骤然吓了一大跳,“咕”一声,一口汁水全给喝下了肚,他只觉一股清凉无比的汁水顺看喉管直流下去,他猛可一惊,也顾不得看右面是什么人在大叫,低头一看,幸好壳中还有一点水汁,连忙倒在白兔的伤口上,用毛巾包着。
这东西真灵验无比,一会儿,免肚上不仅流血全止,而且立刻生出一层油皮来。
他一心照料小兔,竞将方才右边那声大吼给忘了。过了一会,手中兔子一阵抖动,白免缓缓睁开眼睛,四面瞧了瞧,像是悠悠醒来的模样。
小娃儿不禁大喜,轻轻将兔子放在地上,那兔子慢慢站了起来,忽然用嘴轻轻在小娃儿手背上擦了两下,缓缓离开。
小童满心喜欢,低声道:“小白兔,再见。”
那白兔又回头来,睁着红眼睛对他望了两眼,匆匆跑去。
白兔走了之后,他陡然想起方才那一声大吼甚是出奇,连忙往右边下看,只见白雪遍地,一丝人影也没有。
他心里暗道一声奇怪,却也没有再去想它。
他缓缓坐下来,坐在一节松木上,用手无聊地把雪花拨开,不一会,便拨开尺方的一块泥地出来,泥地上铺着两块青砖,青砖当中成了一条狭沟,那些拔开的雪花受他手上的温热渐渐溶化,于是一道水缓缓注入狭沟中。
他呆望着那狭沟,心中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年纪虽小,但是感情却极是丰富——虽然只是一些稚气的情感,世上的万事万物,他都觉得极为可爱,常常望着一朵白云,他会呆看上一个多时辰不觉厌倦,过了一会,他又深深爱上一朵半开的蓓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