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5]
五老本是意会神通,任厉岂不明白风伦也是帮白鹤的,老二老四老五大家肚中更是雪亮。
忽然,传来慕天雕进出的声音道:“师父、我不该提到徐老前辈……”下面的话被一阵风吹去。
但五老惊异地相互看了一眼,老五最先想通,他迅速地在土上写道:“破竹老鬼!”
老四一提到“破竹剑客”徐熙彭就没好气,自己本要去北海,结果被人家追到了祁连山才歇脚,怎会有好气?
而老大和老三最得意,因为当年两个家伙一吹一搭,把徐熙彭耍了个够,结果“破竹剑客”变成了“破裤剑客”。
因此,老四恨恨地瞪瞪眼,老大和老三可乐得笑眯眯,老二“金银指”丘正人最朴实,忙一摆手,又指指山下的白鹤和慕天雕,五人忙聚精会神地注意慕天雕的有动。
他们躲在石后,听到慕天雕痛苦的叫唤白鹤之声,他们听到慕天雕抱起白雕走进峡谷,那脚步是何等的沉重!
他们知道白鹤是运功过度脱了窍,他们非常同情白鹤,因为他们曾领略过幽居的滋味,要知道,困居笼中的大鹏,是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高飞九天的啊,
忽然,慕天雕的声息静止了,清晨的北国,此时反而显出令人生躁的平静,太阳兀自懒洋洋地俯视着黄色的大地,仿佛并没有见到方才白鹤师徒那手惊天动地的武功似地。
人屠任厉等不及了,他的内心中有一股热流在旋转,那股热流时时要破体而出!
他心中更有几分紧张,这是他十多年来的首次,上次是在他们以五攻一大战白鹤道长的时候。
于是,他不顾及惊动慕天雕的可能,他迅速伸长颈子,他那光茫毕露的眸子,正好露出石头之上。
他见到对面山脚下,一片阴凉之处,有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正半跪在地上,从那汉子
宽厚的肩膀上看过去,他见到了一张惨白的脸,披着散乱的头发,额上密布着一粒粒豆大的汗珠。
不错,那正是昔日风姿潇逸的白鹤道长——一个曾是天下第一的武者。
于是,任厉的心中激动了,那一度是死静的火山般地感情,忽然崩发起来,历历往事,如在目前。
白鹤道长那失神的双眼,在他脑海之中,忽然改变了,仍是回复了他和白鹤初见时的傲然神色,当时他是一个中年道士。
白鹤虽然天下第一,但是“天下第一”四个字那在五雄的眼中,根本就没有“天下”这两个字,更遑论第一与否了。
而这个后起之秀的白鹤道长,竟敢以一敌五,独斗“魔教五有万罗阵”,这阵法是五雄平生武学的最高结晶,百年来,只用过两次,而很巧合的,第一次的对手是鸠夷子和破竹剑客,第二次是白鹤道长——鸠夷子的爱徒。
他们虽然不愿再用这种阵法,但他们被迫还要用一次,而下一次的对手,又必定是慕天雕!白鹤的爱徒。
而慕天雕正是眼前半跪着的汉子,他的师父却虚脱地躺在地上。
任厉的内心绞痛了,当年只为出口气,老五“云幻魔”欧阳宗在明知为第八十二招的状况下,一掌震断了白鹤道长的八大主脉。
虽然,限于赌斗八十一招的约定,白鹤是胜了,但眼前的景象却讽刺地显示出,大家都没有胜,唯一胜利的是上帝赋给每一个练武者的争胜之心,
于是任厉的目光又注视在慕天雕的身上,他为慕天雕感叹,在“枉死城”中的交往,使他深深喜爱着慕天雕和仇摩,但是,他的痛苦更因此而倍增,因为这两个年轻人天生注定将不会是他的朋友。
从慕天雕,他又不可避免地牵涉到白鹤,他对全真派有些嫉妒,这倒不是为了他们号称天下第一正派。
而是为了全真门下,代出高人,譬如说他所交往过的三代,便有鸠夷子、白鹤师兄弟,还有第三代的慕天雕。
一这种嫉妒的出发点是善意的,而且是英豪之间必有的现象。
但是,这个曾令他嫉妒的武林英才——白鹤,现在却面临了散功的边缘。
任厉的双目冒出火花,他不忍目睹一个武林高手有如此之下场,他不能袖手旁观,他想踊身而出!
于是,他闭起双眼,但在这一瞬间,白鹤惨白的脸容在他脑海中不停地旋转着,于是,尽力地按捺自己,但他不自主地想到了另一张惨白的脸容,一张他永世不忘的脸容。
他的心头在呼号着:“小眉,小眉”
在他心目中,白鹤那清瘦的脸儿忽然变了,变作一个憔悴的佳人,白鹤那迷散的目光,变成地惨然的眼波,鸠夷子、白鹤和慕天雕,又忽然变作了小眉的丈夫、儿子和孙子——仇摩。
从山下传上来的慕天鹏的呼唤声:“师父,师父”在他的耳中变了,变作他自己的呼声:“小眉,小眉”。
在“枉死城”中他朝夕相对的石壁上,小眉的孙子——仇摩曾刻了十二幅画,他在情绪激动之中,曾为之解说了一遍,虽然如此,但却深深地刻划在他心中。
此时,幻景中的小眉忽然一变,竟变作了白鹤,但又变回了小眉,他迷惑了,他已不能分辨出小眉与白鹤,在他的知觉中,他只知道二者所共有的惨然目光,
他右手茫然地搭上了石头,接着,左手也放在石上,他身边的“层龙手”风伦瞄了他一眼,在这片刻之间,相交近百年的老友,也不能看出他心中的变化,可怜的人屠任厉,那神智丧失的疯狂病又开始复发了。
山下的慕天雕放置好了师父,只见他盘腿而坐,仍背着五雄,正自运功,只见他的发尖上冒出了迷迷白烟!
这是“先天气功”!显然慕天雕想拼了全身功力,来解救师父。
白鹤旧伤末愈,又强通八大要脉,错非慕天雕自废功力,运气疗伤,否则安有活命之理?
风伦暗暗着急,忽然,他听到身边的人屠任厉柔声说道:“小眉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风伦闻言一惊,他何等机伦,立时憬悟,但此时任厉双手一撑,已自上了石顶,在这紧急之一瞬间,他迫得随机应变,改变原来的计划道:“老三,人参在路旁的巨石上。”
任厉此时已跳下去,上半身尚在石头之上,也不知他听得没有,他只是喃喃地念道:“小眉别怕,我来了。”
慕天雕冒了天下最大的危险,以援救白鹤的散功,因为在运功之际,最忌有他人在旁偷袭,而他竟在大路旁为师父运功疗伤!
一虽然,清晨的原野是寂静的,但是谁又能逆料到天意呢?
风伦知道任厉是善意的,而且一时也不会受到慕天雕的攻击,因为此时的慕天雕连自衙的能力也没有。
他们四个仍坐在石头后,却不约而同地四周-望,以免任厉和慕天雕受到袭击。
他们不想,也不能够阻止任厉:因为此时的任厉显然已神智不清了,他是把白鹤当小眉来医的!
山下传来任厉温柔的声音道:“小眉,这是千年人参,谁把你打伤的,告诉我,我替你复仇”
他的声音愈说愈沙哑,动人心腑,四老愕然了,他们相互看着,他们的内心都有着同一个问题:“那是老三的声音么?”
他们是几乎极为一致的伸出头去,只见慕天雕正在运功到最紧要的地步,头上的蒸气愈集愈浓,已成了初出蒸笼的包子似地。
而任厉左手放在白鹤的小腹上,右手捏住那枝通灵宝参,只见那千年参上却冒出烟来,原来任厉竟用内力来熬这通灵宝参。
任厉用两指扳开白鹤的牙关,那通灵宝参尖端滴出一滴滴的灵液,都滴入白鹤的口中。
任厉紧闭着双眼,头仰起,朝着天空,每运功一周,掌缘向上一挑,扬起一片白雾般的蒸气。
风伦迷惘了,他不知是同情任厉好,还是嘲笑他才好?但他两者都不敢,他看看四周除自己四个人外,实无他人,便向老二老四老五三个打了个眼色,四人早就联了心,便往山下跳去。
假如有任何路人走过,一定会奇怪的张大了眼睛,舌头吐得缩不回来,因为他将见到四个老者联成一串,互相把手贴在前面那人的背心上,而旁边盘腿坐着一个年青人,他的背心上贴着一个王面老人的双手。
这是老五“云幻魔”欧阳宗,当年他打了白鹤一掌,现在以“两掌”来赎回,他正在帮助白鹤的徒弟慕天雕运功,
这时有一只早起的乌鸦在这峡谷上盘旋,大约是好奇,她飞了一匝、一匝又一匝,终于,她愈快愈低,嘴中咕噜咕噜地乱啼着,忽然,她受惊似地往上直飞。
于是自那山脚下的阴暗处,走出了一个老人,他那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流露出一迷茫然的喜悦,他瞪着天空中那点黑鸦,喃喃地道:“小眉,你在那里?我刚才还看见你的,一点也不错,你躺在地上。……”
接着走出了四个老头——四个心情沉重,身体疲乏的老人,这是百年来第一次,玩世不恭的他们,感觉到了情感的真义。
他们的脸部表情是奇特的,他们静静地跟着前面那老人,其中方脸的那个老者忽然轻声骂道:“都是破竹老鬼!”
四人中领头的那个仿佛自言自语地接口道:“我姓飞的也要想个鬼计耗耗他的功力。”他们渐渐地走远了。
良久,青年汉子抱着一个披着破道袍的老道士,慢慢地从暗处走出来,他手指间夹着一张发黄的老羊皮,他望着前面五人模糊的背影,轻声对着怀中的老道士唤道:“师父!师
父,那是千年人参……”语气中带着多少分的迷惘与激动?
道士仿佛是大梦初醒,又仿佛是沉睡已久,慢慢地张开了双眼,那肤色红红的脸容上,挂起了一付慈祥而令人亲切的笑容。
他们师徒俩,无言地对看着,这并不是为了激动,而是语言对于两颗已经融合着的心,已形成了多余的点缀。
金黄色的太阳更灼人了,北国的原野仍是一片黄沉沉的,单调得很。年轻人抱着他的师父,转过身去,缓缓地走回阴暗之处,他并未施出先天气功,但是,他轻轻地跨出了一步,已回到了八丈远处的山脚下。
这是武功的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