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扑朔迷离 [2]
“三间溺处杀怀王,
感得荆人尽缟裳,
把屈亭边两重恨,
远天愁色暮苍苍……”
“来了!”
“来啦!”
闲人们欢声四起,葛品扬匆匆又向那老者问道:“这位大棋士输过没有?”
“局局输。”
“怎么说?”
“你看大家高兴成这个样子,应该想象得到。”
“听说他打过人?”
“人人都给打过。”
“嗯?”
“赖棋不赖彩,棋照赖,人照打,彩注也照付。文人与棋士,德行都差不多,只不过文人有枝笔可用来……”
老者住口了,因为对局双方已先后入亭。
葛品扬抬眼望去,先入亭者是个四旬出头的中年人,面孔陌生,大概便是那个来自辰州的高手。接着入亭者,是名七旬上下的老人,一袭齐膝皂袍,白发白髯,双目精光隐现,外貌果然颇像龙门棋士,不过,葛品扬就是不知道真龙门棋士现下在天龙堡内,也能一眼识穿的。
真正的龙门棋士有股几乎自然的傲气,此人却没有。
而且此人面色枯败,显然戴有人皮面具,白发和白髯均可能属于伪饰,只不过从眼神看来,一身武功倒颇惊人。
白发老人南面上坐,辰州来的中年人坐去下首。二人坐定,同时自袖中取出一对金元宝,接着便一声不响地交起手来。白发老人当然拿白棋,辰州来的中年人持黑棋先落子。
上来一二十手都没有什么好坏可言。
三十四手以后,葛品扬愈看愈奇怪,你道为什么?原来那位冒充龙门棋士的白发老人棋力竟是相当高,所可惜者便是太喜欢悔棋,每每打出非常厉害的一子,子落棋盘,突又连喊:“慢点,慢点,老夫尚得再考虑考虑。”
考虑过后,撤回重走他处,结果由好棋变成臭棋一着。
这种情形,在真正的龙门棋士是绝对不会发生的。龙门棋士是看不到和想不出高明的着法来,一旦落子,则决不更动。而此人正好相反,着着都有极佳之构想,如能落子便算,简直可入国手之林,可是,令人恼火的是,着着悔,着着由佳作变败手,自陷窘境。
所谓“气死看棋人”,正是这种情形。
葛品扬直恨得牙痒痒的,好几次暗暗跺足,设非自制力强,几乎要抢上前去为他将棋子扳回原位了。
葛品扬满身不自在,看到后来,忽然忖道:此人难道在故意做作不成?
不过,此一想法马上又给另一想法推翻了,如身旁老者适才之言属实,他凭什要白送一对又一对的金元宝给这些不相干的人?他有多少家财?要过棋瘾也没有这样过法的呀!
白发老人这种悔来悔去的下法,做他的对手的人虽然大占便宜,但是,每当自己刚欲落子,忽听对方蓦地一声“且慢”,心理上也够不舒服的。所以,那名中年人有几次瞪起眼睛想发作,但是此人大概听到的不少,深知发作的后果,因而每次又都强忍下去。
一个时辰过去,棋局濒临胜负关头。
现在的局面是白棋一条大龙被围,四周通路全断,看上去好像还有突围的机会,而实际上,多逃一步,徒然多送一子。不过,好就好在轮到白棋下,如果白棋不作侥幸突围之想,乖乖补一下做两个眼活棋,由于这片空地本是黑棋的势力范围,白棋一活,黑棋就反而不乐观了。
葛品扬暗暗着急,心底叫着:做活呀!死人,这还有什么犹豫的呢?
白发老人拈着棋子想了想,“拍”的一声,补成活棋,来自辰州的那名中年人脸色大变。
他原本故布陷井,借白发老人错着连连,拼命围成一块大空地,引诱白发老人眼红攻入,然后一举全歼,不意白发老人东一子,西一子,七冲八撞,竟然弄得有了活意,最后他只有寄望于白发老人贪心不足,冀图多得,一走缓着,他便可以破眼全杀,想不到白发老人忽然识相起来,结果形成偷鸡不着蚀把米,棋由大胜局面改处下风。葛品扬大感兴奋,暗叫一声:好!
可是,天晓得,一声“好”刚刚喊出,白发老人老毛病突又发作,手一伸,竟又将走得好好的那枚白棋子拿了起来,口里还自语道:“怕什么?路有的是!走得这么软弱,岂不被人笑话?嘿嘿。”
葛品扬心底一声长叹:完了!
对面中年人喜色顿露,生怕老人再改主意,意忘了顾忌,按捺不住地脱口以激将方式,故意哼了一声道:“下定了又要拿起来,哼!”
中年人的意思,这样一激,依对方一贯作风,定然会说:“你想老夫放回原处?嘿嘿,老夫偏要改走他处!”
这样,白发老人正好中计。
那想到,结果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白发老人居然一反常态,将手上那枚白子重新放回原处,冷冷一笑道:“好,好,不悔就不悔!”
中年人弄巧成拙,当场呆住,眼皮眨动,双目中异光闪闪,这一刹那间,葛品扬徒然惊觉了一项发现:中年人也是武林中人。
葛品扬留意之下,发现对面这名中年人不但是武林中人,其一身武功可能还相当不低,这一来,这种棋战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白发老人棋力不弱,已可断言,而他这种经常由好棋悔成坏棋亦已可断定为有意做作无疑。
现在的问题是:白发老人这样做目的究竟何在?
葛品扬试予假设:白发老人其所以如此做,可能是为了引诱某一方面的人物出面,也许现在这名中年人,就是他想要找的对象。
理由很简单:俗云江山好改,本性难移,白发老人如果真的悔棋已成习惯,则这一次不会这般好说话;而鉴诸过去各局,他既有动不动就会老羞成怒、出手打人的毛病,为何独能对此人如此容忍?
其用心昭然若揭:尽力予对方以刺激和打击。
中年人双目中异光稍现即逝,迅速回复先前的平静,接着,走没几子,即见他将棋子一乱,起身淡淡地道:“认输了!”
白发老人哈哈大笑,展袖一掳,将两对金元宝一齐扫入袖袋中。输了棋的中年人已踱去亭东,倚栏闲眺着滚滚流水,心情似乎显得颇不愉快。白发老人大笑着站起身来,顾盼自雄地四下点头道:“老夫仍住南平栈,有应战请径往接洽,明天再瞧老夫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