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记 - [沈璎璎]

第五回 烟霭隔花容 [4]

  离儿良久又道:至于钱丹,既然你说他是好人但愿你不要看错。

  日当正午,沈瑄道:我们找条路出去吧。离儿依言站起,然而脚踝上的扭伤未愈,走起来仍然疼痛难忍。沈瑄扶着她一步步向前跃去,离儿轻功甚好,如此也并不费力。但这谷底甚是奇怪,满是荆棘怪石,根本无路可循。二人只得顺着小溪走下去,往前弯了几里路,竟然又到了一个断崖,溪流变作瀑布冲了下去。两人往下望望,这断崖虽然比昨晚那个短得多,依旧还是深极了,落下去定然致命。但下面却依稀有一道宽敞的山路,通向外面。

  离儿叹道:若是我没有受伤,这山崖也可走得下去。但如今却没办法。沈大哥,只好看你了。沈瑄苦笑道:离儿,你难道忘了我几乎不会武功?离儿淡淡道:现学也来得及。沈瑄惊讶极了:等我在这里练好了轻功,只怕我二人早都饿死在了。不如我们找树皮搓一条绳子吧。

  离儿微笑道:这里有树么?沈瑄四顾一望,不要说树,此处连草也没有一茎,竟是个不毛之地。恐怕只好走回原先的谷底找些树皮了。他正沉吟间,离儿道:不要搓绳子了。现在下去不免被人发现,等天黑才好。反正无事,我教你几句轻功口诀,你就在此地练练,最多两个时辰就够。

  沈瑄有些不信,离儿却已将口诀一一道来。沈瑄听了两遍,牢记在心。离儿又一句一句解释起运功法门:如何提气飞升,如何易位换步。沈瑄精通医理,经脉气穴原是烂熟于心的,而且他悟性又极高,讲到后来,不待离儿解释完,他已自己明白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套轻功便已传完。离儿便让他试着练:这轻功本来用于在笔直的峭壁上攀升。但如今我们却得用它跳下悬崖,只因轻身功夫到家,自然能在下行时减去坠势,如履平地。如今你且先到西边那最陡的山坡上练练,如果上坡不成问题,下坡自然不会受伤。

  沈瑄走到那道峭壁之下,仰头望去,就见峭壁嶙峋,不觉心惊。他默念着离儿的口诀,用力提一口气,往上一蹿,就踏着岩壁上去了。他只觉身子直往后倒,只得一心用力稳住脚下,一步一步跃上,唯恐摔倒。待到回过神,自己已然摇摇晃晃凌空而起,偷偷向下一看,竟然跃了两丈高,心中禁不住欢喜。这一喜不要紧,立即乱了气息,脚下一松,竟然踏了个空,直坠下去。沈瑄一急,不知不觉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这一翻就把坠势减了一大半,落到地上时安然无恙。

  离儿笑道:不错不错。第一回失手就知道如何解救了。赶快接着练吧。沈瑄依言,一遍又一遍攀上跃下,练得十几回已能蹿到十丈以上。只是他昨天受的伤并未痊愈,这一番用力,胸口不免又隐隐作痛,不禁站在地下喘息。离儿见状,又抛给他一枚银色药丸:天台山的冰薤银丹也是治伤良药。不过一天一枚寒气太盛,你吃了以后,要运功发散一下才好。

  沈瑄吞下那药丸,心想:这冰薤银丹似乎在哪本书上见过,说是由天台山深谷溪流间一种冰薤草的花瓣,配上十几味性寒的草药炮制而成。只是这冰薤草实是难得,其花一年只开几朵,状若幽兰,朝华夕谢。因此即使有幸找到了冰薤草,也很难正好碰见开花。所以这冰薤银丹竟是价值连城的仙药了,却被我一连消受这许多,总是离儿待我好的缘故。念及此处,他心里一片感动,忽觉腹中冰寒的气息如针刺一般,连忙用医书上的驱寒法门运起内息,调理一回,只觉得胸口的伤痛慢慢化开,一时神清气爽。

  他站起来,再向陡壁上攀去,这一次,更觉身轻骨健,竟然一下子轻飘飘攀到了几十丈高的坡顶,站定了,回头看见离儿在下面远远向他招手,示意他跳下来。沈瑄望望,上坡容易下坡难,那坡道竟是一个笔直的峭壁,不觉胆寒,把离儿的口诀又默念一遍,一咬牙向下冲去。自觉身子直往下坠,就要栽到坡下去了,脚上一丝儿不敢泄劲,一步步紧紧踏着岩壁,步子比身子的坠势还快。所谓飞檐走壁,就大抵如此了。一忽儿,沈瑄终于冲到坡下,抬头一看,只见离儿正冲着他微笑,满脸赞许,顿觉一股豪气上涌,拔起腿来,又向坡上冲去。

  如此又练了几回,离儿道:可以了,我们这就下去吧。两人走到悬崖边上看去,天色已暗,底下黑沉沉看不见底。离儿道:你现在自己下去吧。沈瑄忽问:离儿,我下去了,那你呢?离儿脸上一红,道:你下去了,我当然跟着就来。沈瑄旋即明白:她自然是要等我下去了再往下跳,好让我在底下接住她,却又不好意思说,当下道:我这就下去了。

  沈瑄提一口气,纵身向悬崖底跃下。一时身如白鹤,在岩壁上一掠而过,说不出的爽快,但心中脚下却一丝不敢懈怠。转眼间他飞到谷底,安然无恙,抬头望望上面,离儿正一跃而下。她伤了一足,站也站不稳,此时只靠左脚在岩壁上点跃,显得步履沉滞,身形晃动。但依旧这么飞了老远。终于左膝一软,栽了下来。沈瑄冲了上去,伸出双臂去接她。只是这一坠势头实在太猛,离儿的身子撞进沈瑄怀中,两人一起倒下,向一边滚去。此处也还是一个较缓的山坡,两人直向坡底的山沟滚去。沈瑄见势不能止,忙把离儿抱紧,身子一侧,滚向山坡上的一棵树下,撞在树根上,总算停了下来。树叶被震得纷纷落下,哗哗撒了两人一身。

  沈瑄待要推开离儿的身子,忽见她抬起头,两眼迷惘地看着自己,想是被摔晕了。沈瑄将她扶起,两人靠着树默默无语,坐了一会儿,方才站起来向山下走去。夜色沉沉,山道上空无一人,时不时有几只寒鸦扑棱棱从凋寒的枯枝上飞起。离儿拉着沈瑄的衣袖,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仍是只用左脚跳着,沈瑄不禁伸手搀住她。

  不知走了多久,山道一转,眼前忽然出现一座大庙,匾额上书蒋山祠。

  离儿道:沈大哥,我走累了,今晚就歇在这庙里吧?沈瑄依言推开庙门进去,只见淡淡的月光洒下来,照亮一个十分整齐的大殿,香案上还供着花烛、高香、猪头、果品之类,地下摆了一只硕大的香炉,满满一炉的香灰纸钱。看起来这座山中庙宇香火却是极旺。此刻,香炉中还残存一线明火,沈瑄找来一截纸钱,做了个引纸,点燃根香烛,大殿顿时更加明亮起来。

  忽然听见离儿在背后念道: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小姑所居,独处无郎。沈瑄回头一看,离儿正对着旁边一座年轻女子的塑像出神。那诗句本是被人刻在石碑上的,道的正是此处供奉的女神青溪小姑。

  沈瑄道:这青溪小姑还唱过另外几句歌。他正要念出,忽觉不妥:此刻只有我和她孤男寡女深夜独处,我跟她说这个,只怕有挑逗之嫌。他心中不安,只得笑道:离儿,这蒋公可是你的祖先么?离儿纤眉一挑,奇道:你怎知我姓蒋?她旋即想起在山谷中,沈瑄就已说出她祖父是天台蒋听松,当然是早就知道了,不觉面红,嗔道:一定是阿秀姐姐告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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