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烟霭隔花容 [1]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瑄忽然醒了,发现自己的脸上凉凉的,睁眼却看见一只手正在为自己擦拭血迹。夜色沉沉,衬得离儿的那张脸更加苍白。
她轻声问:你觉得怎样?沈瑄待要坐起答话,胸前一疼,又倒在草垫上。离儿赶快扶住他,急道:别乱动啊,你伤得这么重。旋即又伤感道,我若早一点看见是你,也不会瑄哥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瑄一时激动,说不出话来,只见离儿一脸关切,心下暗暗欢喜:原来她终究是对我好的。离儿见他不语,从袖中取出一枚银色药丸塞入他嘴里。沈瑄吞了下去,只觉得又冰又凉,跟那金针入肉一般。但过了一会儿,那寒气渐渐化开,散入四肢百骸,变作谷底幽兰般的清芬,令人精神大振。
沈瑄问道:这是绣骨金针的解药么?离儿一笑:这绣骨金针上根本没毒。我那时不得不刺你一针,才瞒得过钱世骏他们。就像点穴一样,会让你昏死过去你疼不疼?她说着两眼望向他眉间的伤痕。
沈瑄摇摇头。离儿坐到他身后,两手抵住他背部穴位。沈瑄明白她要为己运功疗伤,便调理气息,静候她的内力送来。忽然,只听见离儿轻呼一声,两手猛地缩回。沈瑄回头一看,只见她瞪着自己,神色怪异。
怎么啦?沈瑄问。离儿呆了呆:没什么。我我不知道如何给你度气。倘若是我伤了,你会如何做?沈瑄略一沉思,将运功调理的法门一一道来,离儿记在心里,又一次将中指抵在他背上。这一回她似乎十分小心,沈瑄只觉她的内力极为和缓,自己的丹田却油然生出一股气脉与之应和,两下翻滚交融。过了一顿饭工夫,竟觉得好了许多,几乎能站起来走路了。
离儿见他这一会儿工夫就好了大半,心里欣慰,取出几件衣服:这四周都是丐帮的人,不过我已经将他们点倒,你快换身衣服,逃走吧。
沈瑄点点头称谢,忽然看着离儿倚在门边,眼神怪怪的,良久,方才含含糊糊地说:瑄哥哥,我我想跟你一起走。沈瑄心中一荡:他们对你不好?离儿点点头,忽而又摇摇头,只是说不出话来。
沈瑄微笑道:那我们回葫芦湾,好么?夜色蒙眬,看不清离儿的脸,只觉她的眼如星星般一闪一闪:我,我老是住在你家会不会你
离儿,只要你愿意,在葫芦湾住住多久都没关系。沈瑄本来想说,你可以住一辈子,只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只得临时改口。他沉默一会儿,忽然又道,无论你住多久,我都陪着你,好不好?离儿不语,过了良久,低声道:很好。沈瑄心中一阵激动,欢喜得就要去握她的手,可又不敢。离儿忽然抬头,不想正撞上他的目光。两人一阵羞涩,相视而笑。
沉默了许久之后,离儿终于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取了东西就来。她的身子一晃,顿时消失在夜色中。沈瑄换好衣服,犹自觉得恍恍惚惚,如处云端。这不是梦吧?他走到门外,凉风一吹,忽然记了起来:阿秀姐姐交代的事我却忘了。他此刻满心欢喜,旋即就把乐秀宁的吩咐抛在脑后。
忽然,就见道上几骑人马飞驰而过,为首一人银鞍白马,雪白鲜亮的披风在夜色中十分耀眼。这群人在街对面的一扇门前停下,一人跳下马叩门。过了一会儿,一个仆佣出来问道:是罗浮山汤公子到了吗?那白衣人道:正是在下。那仆人鞠躬道:汤公子请进,九王爷正在书房等候公子。
沈瑄吓了一跳,原来对面就是钱世骏的寓所,却不知离儿为什么去了半日还不回来。沈瑄忍不住,悄悄绕到旁边一个偏门溜进去。这里只是钱世骏临时的住所,也没几间房,却不知离儿住在哪一间。沈瑄看见一间屋子亮着灯,便轻轻走到窗下,向里窥探。
只见那白衣人站在房间正中,却是背对着沈瑄。钱世骏一边倒茶一边说:汤兄为何这时才到,上午的盟会可惜汤兄不在,小弟深为遗憾。汤慕龙道:其实我早就到了,只是暂时不想露面。说罢转过身来望着钱世骏。
沈瑄这才看到他的庐山真面,暗暗吃惊:天下竟还有这般人物!不用说他的面貌如何出众,但见他此时也不过一袭素净白衣,别无装点,却自有一种华贵优雅的神采。事实上,汤慕龙的确是江湖上绝顶的美男子、不知多少少女心中倾慕不已的南海小白龙。
钱世骏皱眉道:汤兄此上钟山,莫非另有打算?汤慕龙正色道:不错。你我也算故交,我深夜找你也不打算绕弯。今天在钟山顶上,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姑娘是谁?不但钱世骏,连窗外的沈瑄也莫名其妙,屏息细听。
只听钱世骏犹疑道:那是我的义妹。汤慕龙冷冷道:义妹?天台山的蒋小姐几时拜了钱塘府九王爷做义兄了?钱世骏不觉怒道:蒋姑娘曾在钱塘江大战吴越王妃,为惨死的一个武林同仁报仇。我见她与我同仇敌忾,于是拜为异姓手足。那时在下许多朋友都作了见证。这一年来,在下始终对蒋姑娘礼敬有加,照顾得无微不至,江湖上有目共睹,不料倒惹得汤兄见怪!
汤慕龙闻言一笑,歉然道:是我错怪钱兄了。小弟本无此意,只是我此下罗浮山,为找蒋姑娘几乎跑遍江南诸国,好容易看到她,却在钱兄身边。小弟一时心急钱世骏奇道:你找蒋姑娘干什么?汤慕龙微微踌躇一会儿,方道:实不相瞒,她是我的未婚妻子。沈瑄一听几乎晕倒,钱世骏也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汤慕龙续道:我此次上钟山来找钱兄,就是想接她回罗浮山完婚的。怎么会是这样,汤慕龙的妻子?怎么会是这样!沈瑄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一下子灵魂出了壳,一点主意也没有了。
只听钱世骏笑道:汤兄想接未婚妻子回家理所当然。不过,现在却有些困难。汤慕龙怫然道:怎么?
上个月舍妹与人争斗,一时没了她的下落。待我找到她时,她却不知中了一种什么怪毒,竟然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小弟遍请名医为她诊治,却一点用也没有。汤慕龙急道:怎会如此?让她见我一面吧,或许她还记得我。
钱世骏淡淡道:此时夜深,叫舍妹出来见人恐怕有些不便。而且舍妹失忆之前,也从没提到过与汤兄有婚姻之约。汤慕龙咬牙道:她何必对你说。去年岭南武林盟主秦大侠亲自牵线,家父又与我上天台山面见蒋老前辈求亲。那时蒋老前辈欣然允诺,两家下过定仪,商定年末就完婚。你只将她带来见我一面,我自当重重谢你。钱世骏笑道:汤兄既有关雎之雅意,小弟正好成人之美。将来事成,小弟也算得汤兄的内亲,正是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