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断琴 [4]
议和算是一个办法。阙悲道,戎翟征战连年,伊次厥也累了,借此时机屈射和戎翟都能太平几年,休养生息一阵。
忽勒问均成道:你看呢?
王要战,我愿为王而战。均成坚定地道。
忽勒完全忽略了均成的弦外之音,他为这坚定的语气勾起了很多儿时的回忆,无论何时何地,这歌手总是坚定站在自己身后,勇敢冲在自己身前。
忽勒原本奇怪的兴致倏然消减,变得不耐烦起来,会议最终也没有结果。阙悲和夺琦夜里叫来了均成,对他道:王的意思很明白了,屈射国内论到威信,我们父子自不必说,连均成你也俨然在他之上,王对我们猜忌颇深。在这里杀你,他没有这种胆量。这两年叫你领着几千奴隶辗转征战,只是盼着你为敌所杀,却不料草原上归降你的人越来越多。现在要右谷蠡王一部与伊次厥对决,更是一招借刀杀人。你千万不要迷惑了。
均成沉默不语,阙悲和夺琦面面相觑。均成?夺琦询问。
我们又能如何?这既然是王的意思,我们又有多少机会能够改变?均成苦笑。
异想天开!帘子哗啦响个不住,与阙悲交好的贵族鱼贯而入,王才刚有了决定,要夺琦会同均成务必取下戎翟呢。
屈射的贵族早就不满忽勒的喜怒无常和盲目冲动,不少人掀开阙悲的帐帘,第一句话便是抱怨。
戎翟何其之大,岂是我一部能取?大王有意西进,为何不举国开拔?
大王这是懦弱!懦弱!有人急得跌足,白白损我精锐,却无寸土相报,更是愚蠢。
阙悲静静抽着烟,听着众人的牢骚抱怨,并无一语。一场大战下来,夺琦会不会死?阙悲打了个寒战,整夜没有熟睡。帐外火烛通明,右谷蠡王一部的战士彻夜打点行装,清点马匹数,喧哗不止。黎明时,夺琦向父亲辞别,阙悲在他马前摩娑着他的头发,爱惜无限。
均成走到阙悲身边,低声道:无论如何,我会带夺琦回来,我也许不配说这个话,但他如同我的兄长一般。
这就对了。阙悲微笑着拍拍他的肩,你们都要回来,不然有人会终身哭泣。
均成侧着头想了想,没有人为我哭的,我不在乎。
※※※
戎翟无愧是草原上第一大国,单于伊次厥帐下,控弦之士二十万,疆土更是屈射的三倍。这张争斗真是无胜算,无希望。夺琦和均成一路不停商议,苦于技穷。在两国边境均成屯军之处,戎翟的使者早已等了多天,等着屈射的答复。
开战?戎翟使者听到夺琦的回答也是一怔。
夺琦道:大王有命,逆水须行。请回复伊次厥单于,如果戎翟退兵一百里,双方休战也可。
戎翟使者冷笑道,你们好生狂妄,不知这是飞蛾扑火罢了。
等等!均成叫住拂袖而去的戎翟使者,想走了?
那使者变了变脸色,我是使节。
均成从使者的腰间抽掉他的佩刀,道:开战的消息我会亲自告诉伊次厥单于。用我的剑和火,不烦你劳累了。
夺琦笑道:你打算不宣而战?
均成道:敌众我寡,正面交锋就是徒然送死。我们不声张地给他迎头一棒,然后分散游击敌后。纵然不能胜,也能给戎翟添点麻烦。你看怎么样?
夺琦点头,眼下只得这样。
当即命所有战士不必下马扎营,仍结束整齐,携强弓,向敌营冲阵。戎翟领兵的骨都侯早闻细作回报屈射增兵一事,已觉不妙,正坐立不安等待使者回来,不刻帐柱微微颤抖,奔雷一般的马蹄声已杀了过来。
均成领兵不过五六千人,从来战法诡异,极其注重弓矢,少有与敌正面交锋的时候。此时人人将弓弦张满,蝗箭如云,铺天盖地射过,夺琦一部马却更快,从均成战士缝隙中水银泄地般直透戎翟联营,到处放火,抢夺马匹。
戎翟骨都侯虽然一时措手不及,但手下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在此人数更有五万之多,听前营战声大动,都毫不迟疑,持刀上马准备对均成和夺琦层层截杀。均成却在此刻大声呼啸,先闲昙会意,急吹撤兵号角。这近两万骑就这样箭云中来,烟尘中去,掠得戎翟马匹足有两千。这第一仗屈射虽斩敌不多,但对戎翟来说,自恃大国的体面不啻于让人泼了污水,伊次厥自然十分震怒,命其右屠耆王东进,讨伐屈射。
这两国王帐实在相距过远,戎翟大部仍在休息,右屠耆王孤军一旦深入,便为均成和夺琦不断骚扰蚕食。这样辗转的征战,零零碎碎也打了一年多,两国战士厮厮杀杀,虚耗时光。戎翟右屠耆王没捞到什么便宜,向伊次厥单于交待不过去,对均成和夺琦更是说不出的痛恨。
次年仲夏,均成和夺琦两部已经分开了三四个月,相隔百里开外,分成犄角之势。这日先闲昙禀说,在河岸放牧的武士捉到了戎翟的奸细。带上来一看,却颇觉面熟。
你不是戎翟的人。均成开口便道,你是屈射人,我见过你。
那人一吓之下,脸色大变,紧闭着嘴不说话。
他从哪个方向来?均成问先闲昙。
从戎翟过来的。
均成豁然起身,道:带上他,立即拔营,会同夺琦。遣一个马快的,先去告急。他瞪了那人一眼,我们屈射出了内奸了。
若此人将自己和夺琦两部扎营地点通告戎翟,必然会有大军来攻。均成命手下五百人护辎重囚犯远避,其余只带快马。百里狂奔之下,马总有快有慢,五六千人绵延十里,早不成战列。远远夺琦大营依稀可见,烈日之下也见火光冲天。均成更加紧,一马当先冲入战团。可惜均成一部陆续赶来,对戎翟毫无冲击之力,只是越来越多的人卷入混战。均成在火光中乱窜,不停找寻夺琦。
均成!夺琦在远处却先望见了他,大声疾呼,撤了!
吹号。均成急命先闲昙。
号角一起,均成和夺琦两部潮水般败退。戎翟兵马紧追不舍,屈射又败出二百里,才煞住败势。均成勒住马,刚喘了口气,身边先闲昙却吭了一声,栽下马来。
均成和夺琦大惊,不知他受伤极重,急忙跳下来抢住他身子。先闲昙拽住均成的衣襟,勉力笑道:我不愿为忽勒死,丢人!
均成看着先闲昙撒手气绝,脑中嗡然作响。四周的战士慢慢围拢,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象夺琦一样抱着肩,静静看着他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