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 - [红猪侠]

第二十七章 断琴 [1]

忽勒在位的前三年,屈射国内风平浪静。大王忽勒一部向西不断迁徙,因而时常与右谷蠡王阙悲合兵一处,辗转攻下带林、昆丁,直至断琴湖畔。一湖相隔,便是山戎国。

  山戎国小人稀,却占尽了湖光水气,国内颇出美人。山戎国王爱女车琴,更是名动千里的佳丽。

  忽勒打惯了胜仗,为人十分踞傲无礼,使人往山戎国强求车琴为妾,如若不允,自然十日之内铲平山戎国。

  使臣活蹦乱跳地出发,却是身首异处地回来。山戎的使者红孤儿立于忽勒帐前,高声笑道:夺我车琴公主,等断琴湖干涸了再说吧。

  忽勒大怒,领兵强取山戎。断琴湖后一带山脉险要,易守难攻,忽勒在此遭伏,大败而归。

  山戎我也要,车琴我也要!忽勒在王帐中暴跳如雷。

  阙悲道:连着两季用兵,人马都乏了,他们以逸待劳,此时我们难于取胜。

  忽勒冷笑道:没有车琴也可,闼穆阿黛也算是草原的美人,如今又在哪里?

  阙悲和夺琦紧紧闭上了嘴,帐中的贵胄武士都觉十分难堪,低头不语。

  大王。均成站在忽勒身后,伏在他耳边道,你要的两件东西都不难得。

  夺琦听得清楚,笑道:快说,你总是有好主意。

  断琴湖山势虽险要,却非不可攀登。没有一定要精骑强攻的理由。

  弃马?夺琦讶然。

  在屈射氏,没了马匹就象剁去了英雄的双足,这种念头对屈射的贵胄来说,仍是不可思议。

  均成道:并非弃马。山戎虽小,几千良驹还是有的。我们步行翻山进入山戎,夺其马匹,直取他的王帐。

  阙悲已然抚掌称妙。但此计说来不过两句话,做起来却远非如此的轻描淡写。由谁领兵徒步翻越雪山,到哪里夺取战马,都是眼前的急务。贵族们面面相觑,忽勒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道:均成,你去吧。山戎这么不识好歹,不配惊动屈射贵胄。由我的奴婢征服它,由我的歌手夺来车琴公主,足以羞辱他们了。

  阙悲欣慰地发现,在座所有人都没有半点惊异和不满,只是纷纷点头。当说及山戎王将臣服在屈射贱奴脚下,人人都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仿佛山戎已是势在必得。

  均成道:即便是奴婢出兵,也需祭告天神,我要一个人牲。

  人牲?阙悲不禁回想起初见均成时,那孩子在人牲头颅前不停战抖的情景。

  均成谦恭地向阙悲微笑,我要红孤儿。

  红孤儿被囚屈射已逾半月,提出牢笼驱至祭坛前时,脚步显得十分虚浮,人却豪气不减,对面前的铡刀视而不见,只是破口大骂。两旁的奴隶抄起马粪,上前要堵他的嘴,被均成喝住。

  留住他的声音。均成瞥了一眼红孤儿的随从,轻声对刽子手道。

  刽子手转回头来问:一定要那样么?

  一定。

  均成此刻流露的坚决和冷酷,令观刑的阙悲也有些意外。他一直觉得,战场上的杀人如麻,和刑场上的残酷折磨根本是两回事。所以,当刽子手用重棍击碎红孤儿双臂的骨骼时,阙悲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哼哼。

  阙悲听见忽勒在红孤儿凄厉的嚎叫中满意哼笑,便再没有久坐。晚间据夺琦禀道,红孤儿受尽酷刑,足足惨叫了三个时辰才咽气,连刽子手最后也累了,又换了两个人,才最终将红孤儿的头颅铡下。当均成把目光又挪到红孤儿随从身上时,那汉子已吓得如同一滩稀泥,自然是问什么,答什么。不一会儿便将山戎地理人情以至军务交待得一清二楚。

  可真狠。夺琦最后道。

  阙悲恍惚记得有谁这么说过均成,很遥远了,还是均成会腼腆微笑的年纪。

  你也去吧。阙悲对儿子道,我恐屈射内有人对他不利。

  夺琦笑道:父王对他太爱惜了。我也算他半个朋友,却没有象父王这样记挂。

  不是我记挂他。阙悲笑道,记挂他的人在远方。

  夺琦恍然大悟,这就是了。他欣然遵从父命,混在均成统领的五千奴隶中,次日出发。

  这支人马用了三天时间翻越雪山,均成当先进入山戎境内,白云在脚下低飞而过,雪岭环抱之下的葱郁原野,如同无双的翡翠,顿时跃入眼帘。静谧狭小的境界与高歌纵马的空旷草原大相径庭,透亮的国度,仿佛一根手指便会捅得它支离破碎。均成听见自己颤抖着呼了口气。

  均成将红孤儿的随从提到面前,道:据你所说,山下不远便是你们阿拉坦亲王的牧场。如果我们下去扑了个空,便拿你是问。虽说是行军途中,但处死你的时间还是有的。

  那随从颤个不住,道:绝对无错,英雄下去就知道了。

  山戎的武士都在雪山隘口驻守,国内空虚无人。均成人马轻而易举便夺得阿拉坦的牧场,马是少了些,不过三千骑,另有两千人只得继续步行。饶是如此,均成仍一日之内杀过山戎半个国境,待到山戎王帐所在的湖边时,五千人都是精弓良马,锐不可当。

  山戎国此时战火连天,国境边的驻军一撤兵回守,便被阙悲乘虚而入。国破不过是指日间的事,山戎王知道忽勒意在爱女,急命车琴与青梅竹马的阿拉坦亲王成婚,并备下千里马,待婚礼结束便逃离山戎避祸。所以,当均成率兵闯入山戎王帐时,第一眼便看见山戎王身前那双素衣雪白的新人,紧紧相握的手上用触目的红丝线系着。

  山戎王冷笑道:你们来晚了,车琴已经嫁了人。

  杀了他。均成指了指阿拉坦。

  英俊的新郎刷地抽出了腰刀,新娘被他拖得一个踉跄,随后便淹没在屈射人的刀光里。

  阿拉坦在人丛中猛哼了一声,屈射人拖着受伤的同伴慢慢散开,车琴公主跪在丈夫的尸体边,努力地解着手腕上的红线。

  公主是屈射王的。均成向山戎王道,上前挥刀将丝线斩断,车琴猛地抬起头来,顺着刀光向上,注视着均成的面庞。

  美人犹如江山,就象翡翠山峦中淙淙的溶雪,象明亮的湖面倒影着飞掠的白云。均成抽了口气,更逼近了些。那漆黑眸子晶亮如镜,映出均成丑陋可笑的面容。他自惭形秽地直起了身子。

  你是屈射的歌手?山戎王在他身后问道。

  不错。山戎无礼,冒犯我王,我王言道:迎娶车琴公主的使者,一名贱奴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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