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 [马舸]

第十一章 冲阵 [6]

  皇太极手捧头盔,笑望周四道:我知你乃忠义慷慨之士,故不敢以名爵财帛相诱,仅以盔中热血,权壮行色。说罢将金盔递到周四手上。周四只觉腥气扑面,闻之欲呕,正要推却,却听多铎道:我满洲勇士,若能用大汗的金盔饮血,那便是最大的荣耀。你今日得此殊荣,可不能推辞。

  周四眼望众将面色阴沉,似乎又是羡慕,又是不平,只有皇太极与多铎二人目光切切,心道:这个皇帝不但不以名利诱我,在众人面前,还如此回护信赖我。我若令其失望,众人小觑我是小,恐怕暗地更要耻笑皇上。想到这里,一腔热血冲上顶门,举盔仰头,一口气将马血尽皆饮下。

  皇太极见他饮血时神色冷傲,自有一股夺人的豪气,拊掌道:好!我未误识其人!众将见这少年转瞬间神情大变,再无半点怯懦之态,均感诧异。多铎也觉自豪,冲周四道:你用什么兵器?我去给你选来。周四望了望坡下道:你在此等我便是。揽住多铎,将他轻轻放到地上,脚尖微一点蹬,流星般蹿了出去。那乌龙兽四蹄着地时甚是轻快,奔跑之际,竟未扬起半点尘土。

  皇大极见他一人一马去得虽快,却无多大声势,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寻思:这少年虽有些勇力,不知能否是赵率教之敌?他暗自担心,倒忘了命人擂鼓助威。众将见大汗默不作声,都冷眼观望,不少人只盼这少年殒命军中才好。坡上虽有数万之众,只有多铎人一高声呼喊。

  镶白旗万余名护坡的藤牌手,眼见坡上冲下一人,忙闪开一条道路,让其通过。周四打马向前,直奔迎面一股明军冲来。

  两员明将见一人疾疾而至,各催战马,挺枪来迎。两条枪一左一右,齐向周四前胸扎来。周四马快,一时收缰不住,见两条枪已到胸前,伸手将两支枪杆抓住,猛一踹蹬,半点不停地向前疾驰,直将二将从马上拽了下来。二将手抓大枪,仍是毫不松脱。周四眼见迎面一将又至,左手枪向后搠去,噗地一声,把一将钉在地上,右手紧握枪杆,骤然挥出,将另一员将抡得腾空而起,砸向迎面来将。二将撞在一处,直碰得头破骨裂,齐齐栽仆于地。

  这几下恍如行云流水,中间全无半点迟疑停留。坡上众将见他奔驰不停,挥手间连毙三将,都吃一惊。皇太极喜形于色道:此子骁勇,我何惧率教!范文程见大汗喜极,也不住地捻须点头。

  周四在军中左右冲杀,又杀了明军数员猛将,但见四周俱是杀红了眼的明军将士,也自骇异:这大军中刀枪无眼,我若停得久了,恐有闪失。应快些寻着那个什么赵率教,杀了他向皇上复命。他心急火燎,欲寻率教厮斗,但乱军之中,只见一队队人马你来我往,混乱杂错,却哪有率教的影子?他情急之下,大声喝道:赵率教何在?快到我马前受死!此时两军杀得天昏地暗,但他一言出口,人人都觉这喊声仿佛就在自己身边。

  周四喊声甫毕,三员明将已奔到他近前。一将挥枪指着他道:你着汉人衣冠,如何为鞑子卖命?另一将怒喝道:休与他多言!舞动手中雁翎刀,向周四头上劈来。周四嘿嘿冷笑,大枪闪电般搠出。那将雁翎刀尚未劈落,前胸已被刺了三四个血洞,汩汩流出血来,扔了大刀,一头栽下马背。

  余下二将见他枪法了得,惧意陡生,拨转马头,向一股明军马队中逃去。周四见二人欲走,打马追来。他胯下乌龙兽脚程本快,倏忽间奔到一将背后。那将见他赶至,突然反背抡枪,扫其马头。周四举枪将来枪挂住,左手伸出,抓住那将袢甲绦,用力之下,将他提下马来。另一将却趁势蹿入自家马队之中。

  周四提着一将,放眼四望,只见周遭人仰马翻,戈矛如林,尘土四起,将双目也迷得欲睁不能,惊怒之下,将那将举在空中,狂呼道:赵率教若不来时,我便将他手下战将尽皆杀了!说话间劲力狂吐,震得手中明将筋断骨裂,一口鲜血直蹿起两丈来高。

  忽听一人怒吼道:无耻小儿,可还知家国之辱么?这一声吼,犹如拍岸惊涛,震得四下战马也随着嘶鸣起来。周四循声望去,见身背后一匹马上,威风凛凛坐了一人,横枪立目,声势夺人,却不是赵率教是谁!他心中一喜,朗声道:皇上教我来取你人头,你只放马过来。赵率教怒极反笑道:童蒙小儿,急着领死么?话音刚落,周四忽将手中明将掷了过来。赵率教一惊,伸手去接,刚触到那将尸身,立觉来力大得惊人,自己一条臂膀竟接之不住。他久在军中,最是好胜,当下也不闪身,硬生生将尸身揽在怀中,直震得前胸憋懑无比,胯下战马向后退了两步。

  他半日来引军厮杀,就算人不怯战,马力也已虚乏,眼见这少年一掷之力,竟比自己大了几倍不止,不由暗暗叫苦。却听周四道:我敬你是以寡敌众,不畏生死的好汉,今番不取你命,只将你抓到皇上马前便是。话犹未了,一条枪恍恍惚惚向赵率教刺来。

  赵率教听其一言,勃然大怒,眼见大枪已至,挥枪往外格挡。他枪法本就精纯,恼怒之余,更施出了大奇枪中横格顺挑,绵密连环的一式高四平迎门三枪。这迎门三枪乃是他枪法中精髓所在,端的迅猛灵巧,变化多端。只要对方兵器被他枪杆轻轻挂住,一杆枪立时便能生出诸般变化,枪尖指向任何一处,皆能在瞬间连环刺出三枪,令敌防不胜防。

  岂料大枪与对方来枪相碰之际,对方枪上忽生出一股黏力,与自己手中铁枪粘在了一起。他久经战阵,虽惊不乱,忙用力撤枪。突然一股劲风迎面袭至,继而前胸一堵,竟似为巨杵所击。定睛看时,只见那少年单掌劈空,又向自己击来。他武艺虽精,却不知世间还有凭空击物的神功,一愣之下,右肩又被周四掌风撩中。二人相距丈余,周四掌上劲风自不能伤其筋骨。饶是如此,赵率教仍感皮肉钻心般疼痛。

  周四凭空连击两掌,仍不能将对方震落马下,不禁焦急。他本意只想生擒率教,好回坡复命,眼见若不施杀手,急切间实难胜了此人,目中忽露杀机,大枪陡地刺出,奔率教心窝搠来。赵率教见他枪法飘忽不定,难辨所指,似乎无论如何招架,都不能摆脱其无尽的后招余式,忙带转马头,向旁疾闪。闪身之时,肋下露出破绽,嗤地一声,肋下甲叶被对方挑开。

  他征战数年,为敌将所伤也曾有过几次,但一招间便即挂彩,却是绝无仅有。眼见对方枪上也看不出有何精妙的招式,自己竟躲闪不过,心头一沉:我拼杀半日,精力已大不如前了。谁知周四第二枪随随便便地挑来,他仍是闪避不开,枪尖指处,一条右腿又鲜血淋漓。他忍痛提枪,本欲奋力死战,忽见周四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神色间充满了刻意的嘲弄,一时怒不可遏,大吼道:我今日若不杀你,枉为七尺男儿!从腰间抽出长剑,使一招撩剑式枪里藏花,大枪横扫而出,长剑迎头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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