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 - [燕垒生]

番外篇 破浪(上) [8]

  柳风舞和现在工部的一个专工数学的员外苑可珍是同班同学,曾向他请教过不少事,他默默的算着,心中已惴惴不安。

  这时唐开忽然从底舱钻出来道: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快法?

  他头刚钻出来,便吓得目瞪口呆。那蛟云就在二里外,几乎伸手可及,现在看得到下半已纯是一条水柱,里面不是发出白白的闪光,想必是些卷入水柱中的鱼类。他扶着壁上的扶手走到柳风舞边上,惊叫道:天!那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唐将军,你在这儿看着,我去舵舱看看。

  唐开头也没回,还在入神地看着那蛟云,突然一笑道:吾目得以一睹如此奇景,死无憾矣。

  这老不正经。柳风舞在心底笑骂了一句。其实唐开年纪虽然比柳风舞大了十岁,却连三十还不曾到,还不能说他是老人。但唐开这时还能开得出玩笑,倒也让柳风舞佩服。他道:要不死,那就更无憾了。

  他扶着扶手向舵舱走去,刚走了几步,破军号忽然又是一震,这回是从船左边打过来的。破军号还在漩涡外围打转,右边是一层层的细浪,左边却仍是大浪。这浪头很大,破军号本是向右倾,被这浪一打,整只船又倾了过去一些,几乎要翻倒,舱中又发出了一阵惊呼。但破军号船头向右一侧,重又回复平衡,但如此一来,船在漩涡中又进了一步。

  柳风舞紧紧地抓着扶手,身上的衣服也被溅上来的海水打湿了。他一步步向前走去,一到座舱外,便叫道:徐忠!徐忠!

  从座舱里,徐忠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声。柳风舞走到舱边,叫道:快把船开出这漩涡!

  徐忠正扶着舵轮,边上两个助手则扶着他。刚才一个大浪,将舵舱中的三个人都打得透湿,徐忠的头发胡子全被海水打湿了,粘成一片,他大声道:柳将军,那还得有这个本事!

  徐忠说得气急败坏,全无对柳风舞的尊重之意,柳风舞也没有在意,心知此时生死一线,徐忠现在想的,也就是如何把船开出漩涡。但这漩涡太急了,他使劲扳着舵,但破军号仍是缓缓向漩涡中心驶去。

  这时,船又猛地一晃,徐忠边上的一个助手惊叫起来,已不知语调,一手指向船的左边。柳风舞抬起头,心猛地一沉。

  眼前,赫然现出了一堵水墙,几乎是直立着的,已升到了甲板以上。但这道水墙表面却平滑如静,只是微微有些起伏,并没有意想中的那样向船上打来。柳风舞绕过舵舱,到了船左边。

  一到左舷,只见左边那五个水兵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抓着墙上的扶手,都泥塑木雕一般,动也不动。此时天已全黑,但周围却出奇地亮,放眼望去,这道水墙还在升高,水墙顶上,不时有浪涛打过来,水花向雨点一下洒在船上,却并不很多。

  柳风舞已知道这等奇景,实际上是因为漩涡越来越急,使得中心越来越深。原先那个漩涡还象个碟子的话,现在已变得象个碗了,而破军号就象象一颗在碗壁上滚动的小豆,正急速向前,水墙正在升高,那说明破军号正一圈圈向漩涡中心滑去。他耳边只听得雷鸣般的水声,和这堵平静的水墙极不协调,而水墙也似乎伸手便可触及,就在眼前。

  天地的伟力,那是人永远也征服不了的吧,柳风舞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时一个士兵突然大叫道:不!不!他放开了抓着的扶手,人猛地向栏外跳去。这人和柳风舞隔了几个人,柳风舞也根本反映不过来,便见他已双手抓着栏杆,上半身欠出外面。

  此时,破军号几乎是和那水墙平行,相隔只有一两尺,这士兵的头刚触到水面,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象是钻进了一个高速转动的风车之中,而风车的叶片都是锋利之极的刀片,他的头顶登时被削去了一块,血和脑浆四溅。

  水流太急了,这士兵又手抓着栏杆,头一碰到这漩涡中,登时被削去了半个脑袋,剩下的残躯才慢慢地倒下去,也不见声音,掉出了栏杆外面。

  随着他的惨叫,另四个士兵也大叫起来。他们本已惊恐万状,又眼见这等诡异恐怖的景象,一个个都再也忍受不住。柳风舞心知若任何他们叫下去,那只怕这四个士兵马上都要崩溃,步他的后尘了。他拼命克制住想要大叫的欲望,大声道:不要叫!但是在轰隆隆的水声中,他的声音哪里压得住,一个士兵又猛得放开了扶手,一头跳出船外。

  这士兵没抓着什么,他一穿入水墙,几乎立刻就不见踪影,倒没有刚才那么恐怖,但柳风舞知道,在这等湍急的水流中,一进去便会被撕扯得粉身碎骨,只怕连渣子也不剩了。

  那真的是粉身碎骨啊。他的心头已尽是凉意,再也忍受不住,嘴已张开,那一声大叫马上要冲口而出。

  这时,突然从桅杆上飘下一个人的歌声: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这是帝国军的葬歌啊。此时唱葬歌,那真是不吉利,但这首葬歌雄浑悲壮,却象一股冰水兜头向着柳风舞浇下,他一下清醒过来。

  这是绑在了望台的那个士兵在唱吧。桅杆还高,他大概仍是在海面之上,没有进入漩涡中,才能保持清醒。柳风舞心中一定,本要冲出的那一声大叫出口时,却又成了歌声。

  两个人的歌声已响了许多,左舷的另三个士兵本来已眼露疯狂,只怕马上也要彻底崩溃,跳出船去,听得他们的歌声,眼睛都是一亮,也加入了合唱中。唱得两三句,只听得右舷也响起了唐开他们的声音,马上,舱中的士兵也应和进来。

  船上还剩的一百九十七个士兵,人人在唱吧。柳风舞心头热了起来,脑中也渐渐清醒。

  现在,连那些玉清子带来的童男童女也加入了合唱。他们本就是善歌的,初时还只是一两个男声女声,唱了一遍后,大概已会唱了,八百个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

  山何巍巍,天何苍苍。

  山有木兮国有殇。

  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唱到第三遍时,已把前面的全部都扔掉了,只唱那最后八个字。一时间,歌声竟然已压倒了水声。

  柳风舞眼里流下了热泪。魂兮归来,以瞻家邦。这八个字犹如故土的召唤,让人心中涌起无限勇气,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春暖花开的帝都,年迈的父母为自己这个年少有为的儿子骄傲的笑容,还有,就是郡主。

  这时,一个人突然摔出了舵舱,正摔在柳风舞跟前。徐忠现在正在拼命向右边扳着舵,但水流太急,他三人已近精疲力尽,手只松得一松,铁木制成的舵被水流带得一下正过来,这个在左边的助手登时舵柄被打出来,破军号正时马上又向漩涡中心划了数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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