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悠悠知客钟 [4]
心镜大师抓着胸前那串酱玉念珠的双手,此刻竟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但见他眼皮无力地往起一合,对银须叟的问话直似未闻,头一低,气息粗促地连声低喧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冷婆婆又是一声冷哼,一尘子也是侧目冷笑不置。
银须叟双目暴涨,双目中威棱四射,先朝冷婆婆和一尘子二人分别怒瞥了一眼,这才精光一收,转向心镜大师注目沉声道:“大和尚,老夫相信,你和尚目前的遭遇也许相当严重,但话得说回来,俗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六派结盟,也非自今日始,单看此刻座中六人一个不缺,大家这份诚心还能说不够么?”
心镜大师蓦地一抬脸,长眉高掀,双目露光如电,银须叟不容对方有机会开口,紧接着脸色一沉,微显不悦地又说道:“再说在座这几位,你和尚这般吞吞吐吐的究竟是在避谁之嫌?你倒说说看!”
心镜大师长眉缓缓放落,闭目长叹了一声道:“这样看来,贫僧说不得也只好说出来了。”
银须叟哼道:“难道还要老夫再催一遍不成?”
心镜大师面现苦笑,双目缓睁,先朝诸人带着歉意地环瞥一眼,然后双掌一合,目注指尖,诵得一声佛号,低声说道:“贫僧要说的话只有一句:那就是贫僧实在不明白今日诸位究为何事而聚会于少林!”
此语一出,惊啊之声立即环座而起。
众人面面相觑,愕然不知所以,紧接着的,是一段难堪的沉默。
惊、疑、怒、惑,种种神情,在五位贵宾脸孔上不停地变幻流转,五对目光,都在泛涌着震骇性的询问,但是却始终没有谁能领先说出一句话来!
这样,僵持了片刻之后,先是那位性情较躁的武当掌门人,一尘子,第一个仰天打出一阵显系怒极了的哈哈。
紧接着,青城冷婆婆鸠头铁杖一顿,霍然起立,杖交左手,右手朝心镜大师一指,颤巍巍地怒目大喝道:“和尚,难道你是为了想显一显少林派在武林中的权威不成?”
心镜大师脸色微变,忙合掌俯首低诵道:“但愿我佛慈悲……”
北邙银须叟目注心镜大师,精眸一滚,似有所得,当下双掌猛然一合,击出一声震耳巨响,就在人微一怔神的刹那,迅速长身离座,双臂左右一挥,示意众人肃静,先朝冷婆婆瞪眼说道:“局中人也不是你婆子一个,慢点来好不好?”
也不管冷婆婆有甚表示,一转身,又向心镜大师注目说道:“大和尚,老夫想请教一件事可使得?”
心镜大师不愧为一代有道高僧,虽然他早已料着今日之会并非佳兆,它可能出于一次无心的误会,也可能出于一种可怕的阴谋,虽然他对今天这场聚会何以能够形成,到目前为止尚是一无所知,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五位掌门人今天的同时到来,绝非出于偶然的巧合!
可是在这以前,他能做些什么呢?
这里是少林寺,他,心镜大师,是少林的掌门方丈,就武林地位而言,他得保持一派至尊的庄严,就主客之道而言,他得谨守地主身分的风度。
老实说,一尘子的狂笑,冷婆婆的指面叱责,是过分的,令人难以忍受的,纵令少林出了什么差错,说明白了再兴问罪之师也不迟,更何况彼此身分平等,均为一派之尊呢?
从这种地方便可看出,少林一派,其所以能在武林各派不断兴衰替代中始终屹立,不是没有原因的,所以说,这时的心镜大师,心情尽管激动异常,但他却能始终克制自持,当下但见他容得银须叟问毕肃容起身,并合掌一躬,平静地答道:
“聂掌门人好说,心镜随时虔诚受教!”
银须叟捋须注目,沉声问道:“敢问大师,什么叫做:如意寿星双飞燕,金剑银镖铁拂尘?”
心镜大师长眉微微一掀,但仍从容地合掌答道:“要是贫僧不将序列排错,如意,寿星,双飞燕,金剑,银镖,铁拂尘,这六件物事,正是我们少林、青城、昆仑、华山、北邙、武当等六派的信符。”
银须叟注目接着问道:“它们之间的默契呢?”
心镜大师喧了声佛号道:“二十年前,在青城举行的第三次武会上,六派曾有公约:六派信符行走六派之间,应视为当代掌门人亲临,缓急相招,不得拒绝。”
脸一抬,肃容接着道:“感谢佛祖慈悲,自心镜接掌本派以来,幸未有所违误,同时心镜已将此约添附祖训,少林一派,将代代奉为圭桌。”
冷婆婆忍不住又呼了一声,心镜大师只做未闻,银须叟怒瞥了冷婆婆立即将脸别去一边。
银须叟目光自另外四人脸上一带而过,一声干咳,又问道:“大师刚才说,如意是那一派的信符?”
这种问难方式,当着武当、昆仑、青城、华山四派的掌门人之前,而出诸六派中年高望重的北邙掌门人之口,听在心镜大师耳中,虽然只短短十来个字,真比十来根尖针扎人心窝还要难受百倍。
可是,心镜大师仍然平静地回答了:“敝派少林!”
银须叟容得心镜大师说完最后一个林字,蓦地一偏身躯,向众人沉声喝道:
“诸位还等什么?”
话说之间,除了双目电扫、满脸惊疑不定的心镜大师之外,包括银须叟本人在内,五位掌门人,一致探手入怀,迅速地分别取出一件东西,依次排列在石桌之上,心镜大师问目急急望去,目光至处,脸色顿然大变!
石桌上排列着的,是五支长约三寸、色呈浅紫、光泽晶润、玲珑精巧的小型紫玉如意。
五支如意,一模一式,每支如意上,相同地附紧一张寸许宽阔的小柬。
紫影一闪,心镜大师飘身近桌,伸手抓起其中一支,约略端详了一下,便急急将小柬翻正,字柬上这样写着:“乙丑岁,六月六,午时以前,请贵掌门亲驾少林,有要事聚议!”
心镜大师看毕脸色一黯,将手中如意放回原处,默然跌坐椅中。
心镜大师这番举动,似乎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不约而同地又是脱口一声惊咦,跟着面面相觑起来!
心镜大师挣扎了一阵,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红,这时猛自椅中一挺而起,脸一抬,向殿中颤声喝道:“智净、智清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