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一剪 - [荻宜]

第四章 世袭一等安乐侯 [4]

  “你一个人睡就好,还要和谁睡?”潘小君说:“你难道忘了,你家里头还有个老婆在等着你。”

  “你是马夫,你的职责是看好马车,千万莫要让夜间宵小给驾走了。”潘小君不让司徒三坏有说话的机会:“我还可以建议你就睡在马车里,最近穷的很,说不定他会打你马车的主意。”

  “你也知道的。”蝶舞入门后,潘小君跨上门槛,回头向怔在月下的司徒三坏,眨着眼说:“那个司徒三坏先生,不但是坏蛋,更是个大混蛋。”

  就这样子,司徒三坏眼巴巴的看着潘小君掩上门扉。

  月光照着司徒三坏,司徒三坏怔在月下。

  司徒三坏摇头,司徒三坏叹气。

  司徒三坏实在不得不佩服潘小君。

  ***

  郭啸天还是没有动。

  神秘诡谲的黑色布幕,已笼罩整个大地,高空上的皎洁皓月,也已躲在乌云背后。偶尔传来间歇性的打更锣声,就像是传说中神秘的黑暗使者,带来的脚步声。

  郭啸天重重的吸了最后一口的烟。

  然后他看着最后一丝的烟叶在烟斗里燃烧化尽。

  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之一,他在睡前总已习惯性的吸一管旱烟,才能睡得着觉。

  他握烟斗的姿势很奇特,是用右手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四指紧紧的扣住烟斗的底沿,然后再用大拇指撑起长长的烟管,形成一个奇特的虎口姿势。

  就如同握刀的虎口。

  他自从封刀退隐后,右手虎口握的便是烟斗,而不再是刀。

  最后一丝的烟叶,已燃烧贻尽,郭啸天握烟斗的手却已开始在发抖。

  郭啸天看着发抖的手。

  他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息自己抽烟发抖的一只手,就像是看着多年前病重躺在床上的妻子。

  他的目光充满悲伤,恐惧,甚至是害怕。

  假如这只手握的是刀,而不是烟斗,那会是什么情形?

  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但是他却又偏偏的想着。

  月黑风静,白色纸窗外,那棵高大的柳树,仿佛就像是个又高又大,又凶又狠的恶兽,在张大它的大眼睛,嘲讽着他。

  郭啸天甚至感觉它在笑。

  只可惜笑的不是柳树,而是人!

  郭啸天没朽再说话。

  郭啸天猛然回头。

  即使背后站着的人是鬼,他也不怕,要死当然也要死的明白。

  “……是你……”郭啸天吃惊的瞪着眼前这个人。

  郭啸天说话的同时,眼前站着的人,突然自怀中取出了一柄更奇特的武器,用了一种更难以想像的速度,抹上了他的咽喉。

  他用来杀他的,竟然不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柄又细,又长,又弯的刀。

  而是一柄“剪刀”。

  “小君一剪,刀上咽喉!”

  “……你不是潘小君……你是……”郭啸天的话还来不及说完,已先断了气。

  月黑,风静。

  白色窗外柳叶簌簌,无语。

  ***

  “你都是脱得这么快的?”蝶舞瞟着潘小君说。

  潘小君拨下了黏着的胡须,洗净了脸上的妆粉,清了清喉咙,挺直腰身,脱下长工衣饰,换回了一身轻飘飘的海水般湛蓝色披风。

  “老实说,我脱衣服,一向比穿衣服来的快多了。”潘小君坐在长几旁,看蝶舞,眨着发亮的眼睛说。

  蝶舞如蝴蝶飞舞。

  潘小君这时候才有机会,仔仔细细的看清楚蝶舞。

  她换上的是一身苹果绿的连身长裙,质缎很轻,很轻很柔,裁剪合身的尺寸,衬托出她的身材愈加的玲珑合度,纤纤的轻纱绸缎子,就像是贴在她的身上。

  最让潘小君双眼流连的是她胸前那一只“凤尾蝶”细针刺绣。

  五彩斑斓的凤蝶,刺在这张轻纱上,竟然丝毫不见针纹绣工,它的样子如同是一笔的染画,染在纱上,但又不是染色的,而是真正的一针一线的绣工。

  江南针绣,工如画墨。

  江南的针绣,就像江南的油纸伞一样的有名气。

  “你在看什么?”蝶舞水灵灵双眼如春蝶。

  “看你。”潘小君说。

  “我有什么好看的?”蝶舞媚眼如波。

  “你不但好看的。”潘小君怔怔的,发着呆说:“而且好看的厉害,让人不想看都不行。”

  蝶舞抿着朱唇,嫣然一笑。

  她这一笑,有说不出的万种风情,潘小君怔怔的双眼,呆的更厉害了。

  “我知道你一定是饿坏了。”蝶舞说。

  “饿?”潘小君问。

  蝶舞忽然从怀里取出一只白色瓶子,瞟着潘小君说:“难道不饿?”

  潘小君瞪着瓶子,笑着说:“饿,我实在是饿极了。”

  蝶舞斟了一杯,递给潘小君:“我知道你没有这东西,你不但会饿,更会睡不着觉的。”

  蝶舞自己也倒了一杯,她剪水的双眸,向潘小君道:“老实说,有的时候我真不了解像你这样的人,别人误会了你,你非但不解释,甚至还不在乎。”

  潘小君还是笑着看着她:“你错了,本来我想解释的,但是你认为我解释的话,有人会相信?”

  蝶舞叹了口气:“不会。”

  潘小君道:“我还要说?”

  蝶舞道:“不必。”

  “不过,你总也该替自己多想想的,你打算让人误会一辈子?”蝶舞又说。

  潘小君道:“不想。”

  蝶舞道:“你总算还在乎自己,总算还有救。”

  潘小君又倒了一杯,仰起脖了,一口的倒进肚子里:“老实说,我现在就非常需要有人来救我。”

  “谁?”蝶舞问。

  潘小君眨着眼睛道:“你。”

  蝶舞似乎不懂:“我?我能救你?”

  潘小君双眼目不转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蝶舞胸前那只凤尾蝶说:“是的。”

  蝶舞更不懂:“我?我要怎么救你?”

  潘小君竟正经八百的忽然看着她的眼睛,又看着她的胸膛说:“这个东西应该就可以的。”

  蝶舞似乎懂了。

  她忽然张大眼睛说:“你那一双不老实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

  潘小君还是目不转睛的说:“看蝴蝶。”

  蝶舞一双桃颊,已飞红了起来:“这是针绣凤蝶,有什么好看的?”

  潘小君道:“有。”

  蝶舞道:“有?”

  潘小君竟然摇起头,叹起气:“我看见了一只美丽的凤蝶,漫身飞舞在一座小峰上。”

  蝶舞忽然站了起来,双手叉着腰,瞪着大眼睛:“小峰?”

  潘小君竟然还敢笑,他悠然潇洒的笑着:“此峰非比峰,峰高在云深处。”\

  蝶舞红着脸,一双纤纤玉手已打了过来。

  她只希望能把潘小君这个坏蛋登徒子,打的一头栽进地里,打的不醒人事。

  但是她的出手又似乎很轻,就像是情人打情骂俏一样的轻。

  潘小君一向明白打是情,骂是爱。

  所以他并没有躲。

  蝶舞这一双纤纤玉手,打在脸上的滋味是什么?

  潘小君实在很想知道。

  月色照在潘小君的脸上,他脸上神情仿佛就像是等待着王母娘娘的蟠桃果,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只可惜潘小君没有这种福气。

  ***

  “谁?”蝶舞停下了手,向门外叩门的人说。

  谁在叩门?这样的夜晚,有谁这样的不解风情?——

  除了司徒三坏,还是只有司徒三坏。

  潘小君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只希望这个人最好就是司徒三坏。

  这样子他就能名正言顺的一拳打烂他的鼻子。

  只可惜来的人,并不是司徒三坏。

  “赵飞燕。”门外的人说。

  潘小君忽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样子就像是老鼠遇见猫,小偷碰上了官差。

  蝶舞已皱起眉,她看着潘小君说:“赵捕头深夜到访,不知何事?”

  赵飞燕道:“拿人。”

  潘小君脚底已冷了一半。

  蝶舞道:“拿谁?”

  赵飞燕道:“潘小君。”

  潘小君一听,才喝进肚里的温温的一肚子酒,几乎要吐了出来。

  蝶舞忽然向潘小君眨了一眼。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潘小君叹了口气,身上的湛蓝披风一抖,他的人忽然就像一阵风,卷出了窗外。

  门山开,门外夜色深深。

  赵飞燕一身夜行银衣,看着蝶舞道:“人呢?”

  蝶舞道:“什么人了”

  赵飞燕道:“潘小君。”

  蝶舞道:“潘小君?潘小君在我这里?”

  赵飞燕道:“蝶舞姑娘莫要装迷糊,你也知道的,私藏官府逃犯的罪名,可并不轻。”

  名闻天下的第一名捕不愧不名捕,并非浪得虚名,她望着四周,然后眼光落在那户风吹得猎猎作响的窗子。

  她向蝶舞道:“人命关天,事态严重,情非得已,恕在下冒昧,还请蝶舞姑娘和我的属下,上衙府一趟。”

  赵飞燕话未说完,银衣一闪,如月光,又如一条银链子,已掠出了窗外。

  赵飞燕已消失在月下。

  她消失的地方,也正是潘小君人影闪动的地方。

  蝶舞剪水双眸,一如春水,幽幽的看着风吹得作响的窗子,也幽幽的望着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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