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脱樊笼巧遇好儿郎 劫军资正逢对头人 [1]
词曰:荷花十里田田,粉瓣罩乳烟。最是霓裳羽衣舞,长袖揽江山。盛筵常怜寂寞时,身隔重重山。夜半参星斗,虔心祷夙愿。清泪百行涟涟,今生见卿颜。当谢天外飞来仙,梦残梦又圆。在天愿作比翼鸟,并蒂常相连。常常执纤手,无语两相看。
上期说到莫之扬见秦三惭侧卧在草堆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一摸秦三惭的额头,但觉浑身一震,不由得惊呼了一声。他不知秦三惭正在运功治病,浑身上下密布着三元真气,还道是这老人病得厉害,抑或是自己出了毛病。
秦三惭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似是笑了一笑,又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狱卒开了门,郎中提进一壶清水,在墙角支起一只小炉,打开随身的一个小箱,拿出几包草药,一只陶罐,道:“小兄弟,你来。”
莫之扬依言在郎中跟前蹲下,那郎中道:“这老头儿经络虚弱,又中了暑气,加上挨了棍棒,病得十分厉害。不过,我这里开了一方‘八仙回魂汤’,只要吃上七副,大概能保他活命。喏,小兄弟,你看仔细了。”打开八包草药,接道,“这是川贝,一回放六钱,这里没有秤,嗯,抓上半把大约这么多就是;这是葛根,每回捏上一小撮;这是蝉蜕,一回用两个;陈皮,是三钱,这么大一块就成了;三七,这么多;当归,这些;菟丝子,嗯,多一些也好;姜黄,每回四片。”逐次放入陶罐之中,一边问莫之扬道:“记住了么?”莫之扬点点头。那郎中在陶罐中加了水,道:“开了以后文火煎半个时辰,就可以喂他了。一副药分三回,第三回煎的时间要长一些。”
莫之扬想了一想,道:“是不是第三回时药性差了,需多煎一会子?”那郎中喜得两撇疏须都飞扬起来,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你好有悟性,唉,可惜,可惜。”莫之扬从他箱中取了火镰,打着火绒,在小炉中生了火,那郎中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小兄弟,我叫向来治,是范阳大军的后营郎中。你年纪轻轻,一定要好好地听从长官安排,求个从轻发落。若是你出来没地方安身立命,就来找我罢。”说完,长叹一声,出了牢房。
莫之扬回转身来,呆呆地望着炉火。炉火渐烧渐旺,不一会儿,陶罐盖子开始“咯咯”跳动,屋子里更加闷热。莫之扬撩起衣襟扇了一会,看看秦三惭,过去给他扇风。秦三惭微微“嗯”了一声,依然不动。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牢房之中药香弥漫开来。莫之扬停了火,取下陶罐,将药汁滗在饭钵之中,捧到秦三惭跟前,轻声“喂喂”叫了几次,秦三惭睁开眼睛。莫之扬道:“吃药罢。”秦三惭点点头,慢慢欠起身来,莫之扬扶他倚着墙壁坐下,将药捧上。秦三惭喝完了药,咳嗽几声,道:“谢谢你了。”莫之扬点点头,收拾了药罐、陶钵,在另一边坐下。
狱卒送饭时,放莫之扬出来到原来那间牢房前取回饭钵。兄弟们半日不见,有如十年八载,隔着铁栅栏问个不休。狱卒给他盛了两碗饭,又倒了一些碎肉熬成的汤,特别说明是给秦三惭的。莫之扬将一钵饭连同肉汤捧到秦三惭跟前,轻声道:“前辈,饭送来啦。”秦三惭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吃罢。”
莫之扬见他目光清澈,似是好了一些,不由得替他高兴,道:“前辈,他们给了你一碗肉汤呢。”秦三惭苦笑一声,道:“我吃不下,你吃了罢。”莫之扬急道:“这怎么能行?前辈,你吃了饭,病才会好。”秦三惭拾起饭碗,吃了一口,把肉汤往自己饭钵中倒了一点,余下的大半碗连同碗底肉一齐倒进莫之扬的饭钵里。莫之扬慌忙阻拦,秦三惭左掌轻推,力气大得惊人,莫之扬觉得胸腹似是被一床棉被包住,使不出半分力气。秦三惭放回汤碗,微微一笑,道:“吃罢。”莫之扬觉得肠胃有如雷鸣,实在管束不住,端起饭钵来,想了一想,又将几块大一些的肉夹进秦三惭碗里,道一声:“前辈,多谢啦。”捧起饭钵便吃。只觉得那米饭连同肉汤如山洪般滚滚涌入腹中。
莫之扬吃饱了饭,看了秦三惭几次,见他眼睛都已阖上,觉得以前中的铁砂掌伤隐隐疼痛,干脆练起“坐拳”、“四象宝经”上的功夫来。秦三惭看了他一眼,又阖眼睡去。
功夫练过,已过了近三个时辰。莫之扬便又去熬药。秦三惭吃了药,照例枯坐。以后一连四天,都是如此。莫之扬每日分得半碗肉汤,对秦三惭好生感激,有心多与他说几句话,奈何秦三惭半点谈兴也没有,便只好自己练拳,想心事,吃肉汤,睡大觉。
第五天上,秦三惭精神见好,与莫之扬说了几句话,问了他的姓名,家住哪里,此外,不见有别的什么,饭也照例吃得极少。一晃七日过去,向来治给秦三惭开的七副“八仙回魂汤”已经吃完,秦三惭的病果然好了,但依然不爱动不爱言。也不知是狱卒忘了还是怎的,莫之扬没有被关回原先的牢房之中。莫之扬忍不住问了狱卒一回,狱卒却道今后就将他留在这里,并且说:“天天吃到肉汤,你还不高兴么?贱小狗!”
当日晚上莫之扬准备睡觉时,秦三惭问他道:“小兄弟,你不愿与我在一起么?”莫之扬道:“也不是,大约我喜欢热闹罢。”秦三惭叹道:“莫小兄弟,你是个好孩子。”静静地望着他,双手捂着膝盖,慢慢道,“我看你这几日练拳、练功,那些拳术是跟他们几个学的罢?”莫之扬道:“正是。我其实学得不好,反正无事,左右也是个坐牢呗。”秦三惭道:“不知囹圄非人间,狂言已历真火炼。嘿嘿,人这一世啊。”长叹一声。莫之扬似懂非懂,眨两下眼睛,不知怎的想起“江湖四宝”的事来,暗道:“陈老蛋说那玄铁匮是四宝之首,明明是我藏在坡子沟石洞中了,怎么那天秦老前辈的徒弟却问他?”忽然轻声道:“前辈,那天晚上他们来救你,你怎么不愿逃走?”
秦三惭双目一亮,旋即便又如常,正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到哪里,不一样是大唐的罪民?”
莫之扬听他如此说,想起单江、卜万金等人骂他“老糊涂”之类的话,脸色微微一红。秦三惭不以为意,道:“小兄弟,你习练的内功像是‘四象宝经’,是么?”
莫之扬不料他会忽然这样说,吓了一跳,心道:“四象宝经是上官姐姐家的独门功夫,秦老前辈怎会知道?”嘴中自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秦三惭吸一口气,慢慢道:“‘四象宝经’是当年‘魔剑仙姬’水如冰水十二娘的独门绝技。水十二娘与我师父交过一次手,我师父觉得她内功奇特,似是逆脉而练,虽然赢了她,却不能撂下心思。他老人家苦思冥想整整十七天,终于明白了逆脉而练之法,破解了‘四象宝经’的秘密。就是如你这样先叩齿二十下,然后左手握右足涌泉,右手握左足涌泉。他老人家想通之后哈哈一笑,又苦思了二十几天,才道:‘四象宝经,巧则巧矣,然正是由于过巧,才暗藏凶祸。水如冰也算是个才女,那样死法未免太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