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无相算盘 [1]
崔六娘疏淡得几近无的双眉骤然挑起,声音尖锐得压过了铁算盘的响动:
“你们瞧,牟长山这副德性,他这是在瞄人哪,老弟们,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炷香,咱们凭什么无端的受这等糟蹋?”
靳百器道:
“我们不会受糟蹋,崔大娘。”
牟长山把仰起的视线放平,沉缓地道:
“你的意思是,你要管这档子闲事?”
靳百器道:
“只冲着你这份张狂,牟大户,我们要管!”
怪笑一声,牟长山道:
“掂掂自己的份量再说话,老兄,只怕你管不了!”
靳百器脸色僵硬地道:
“我们会试试,试过之后才知道管得了,管不了!”
牟长山突然粗暴地道:
“这是你最后的决定?”
用力点头,靳百器道:
“不错,这是我最后的决定!”
退回两步,牟长山直着嗓门道:
“双月,我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泼皮交给你了!”
猴头猴脑的尹双月露齿贼笑,说起话来竟也带着叽喳的杂音:
“你宽心,大户,看我活宰了这狗娘养的!”
这时,崔六娘附在靳百器耳边道:
“姓牟的是要尹双月先出手试探你的深浅,这个泼猴相当厉害,一只亮银套环棍使得神出鬼没,尤其心狠手辣,棍下无情,你千万要谨慎了……”
靳百器道:
“我会注意。”
一边的胡甲独目生寒,他低声道:
“二当家,兵对兵、将对将,我们可以不给他们试探的机会——”
靳百器道:
“不,我要给他们试探的机会,因为他们试探之后,必然后悔,后悔不曾并肩子上!”
嘴里说着话,他已慢步上前,插在腰侧板带中的大砍刀同时连鞘抽出,隔着尹双月五步,他站定,双目只盯着对方的眼睛,一瞬不瞬。
尹双月蓦地全身起了一阵痉挛,一阵细微得不易察觉的痉挛,就这一刹间,他已感触到靳百器神韵中的那股杀气,杀气仿佛凝形,正像血雾般的笼罩过来。
高手对决,往往不须在交刃之后才知道强弱,无论是形态、意念、举止或者手法上的任何一点征兆,便有启示功力火候的作用,由此印证,彼此间的高下约摸就心中有底了。
现在,尹双月也有底了,但他却不能犹豫,遇上这种关节,当事人通常只有祈求一样东西降临——奇迹。
牟长山的表情也变得阴晦起来,他嘱咐着:
“要留意。”
尹双月没有作声,此时此刻,这句话不等于放屁?他往前迎上,右手外翻,一只三尺长,粗若核桃的亮银棍已现出手。
靳百器默默的望着尹双月,深黑的瞳孔里,没有一点七情六欲的反映,冰冷幽邃,仿佛两口不见底的古井。
身形便在此际跃起,尹双月在不足五步的间距中,连串的做了三次翻滚,胡如一团急速旋动的云彩掠空而来,原本三尺的亮银棍“嚓”“嚓”连响,陡然伸展为七尺的长棍,棍头颤晃,洒出点点星芒,骤泻靳百器头面!
大砍刀“嗖”声挥现,那是一条晶莹凛森的匹练,刀锋划过空气,像撕裂布帛,匹练卷扬的角度不是泻来头面的星芒,而是尹双月执棍的那只右手!
因为刀出的势子比棍到的速度更快。
尹双月鬼叫一声,猛的扭腰弓背,亮银棍荡起,人往侧翻。
靳百器的大砍刀猝而自右肋中间倒穿,人向右走,双脚尚未沾地的尹双月已发出牙齿磨挫的怪声,一屁股跌了个四仰八叉!
刀已回鞘,靳百器没有继续追杀。
尹双月腰胁上那道血槽朝外翻绽,赤颤颤的怕没有半尺多长?
牟长山的脸色十分难看,似乎刚在酱菜缸里浸渍过一样。
一声喝彩出自崔六娘口中,她异常兴奋地叫嚷:
“好刀法,老弟台,假如我没有走眼,这该是业已绝传武林六十余年的‘大灭七刀’?”
靳百器平淡地道:
“大娘好见识,不错,这是‘大灭七刀’。”
猛一声叱喝,牟长山厉烈的道:
“我不管你是大灭几刀,我只问你,你是什么人?”
靳百器道:
“如果我说出我是什么人,牟大户,我就不容你们生出此地了!”
牟长山怒极而笑:
“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你又把我看成哪一等人物?藏头露尾的东西,我牟爷岂受你这个唬?!”
崔六娘格格笑道:
“牟长山,别在那里穷咤呼了,就算你孤陋寡闻,以前不曾听过‘大灭七刀’的威名,现下却也亲眼目睹,我是打你不赢,但是你要想赢这‘大灭七刀’,恐怕还差着一肩,而一肩之差,就足以要命,想死想活,俱在一念之间,你多琢磨吧!”
牟长山大声道:
“老虔婆,伤了一个尹双月,并不表示我们就栽了斤斗,现在论胜负,未免早着点,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人能够袒护你,我们不惜任何牺牲,都要将你的脑袋带回去!”
崔六娘瞟了靳百器一眼,皮笑肉不动地道:
“带我的脑袋回去?牟长山,即便我能答应,恐怕我这位老弟亦不答应哪,老弟台,你说是也不是?”
靳百器面无表情地道:
“不错,我不答应。”
牟长山吸一口气,尽量抑压着自己的冲动,右手紧紧握住精铁算盘:
“我不明白,崔老虔婆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这样替她卖命?”
靳百器道:
“没有关系,只是缘份。”
双目鼓瞪,牟长山大吼:
“什么,没有关系,只是缘份?”
崔六娘得意洋洋的笑了:
“世间遇合,莫非因缘,缘分善缘恶缘,我与这位老弟台,乃是善缘,同你,则是恶缘了,缘份所在,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牟长山,你明白不明白?”
牟长山徐缓地道:
“我不用明白你这些子虚之言,我只要明白如何摘取你的项上人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