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脸 [7]
陈平提醒得对,我是专业的,我应该知道怎样处理这类问题,但苏帛的事也许再也瞒不住了,只能进入法律程序,现在管不了这些,保住他的性命要紧。
我以前做的是社会版,有不少门路,立刻向交通大队的熟人核实了这个车牌。该牌照属于省烟草公司的一辆帕萨特,奔驰车用的一定是假照。我就以这个理由要求拦截这辆奔驰车,并且暗示车里可能有携带枪械的重要嫌犯。交通大队的张头儿和我关系不错,并未追究我一个现任杂务为什么还会有刑事案件的线索。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的,他马上下达了命令。不一会儿就告诉我,那辆奔驰正在学院路上由东向西行驶,交警支队已经派人拦截,刑警队也立刻会增援过来。我立刻兴奋起来,拉住陈平就跑:“快,就在我们楼下这条路上!”
一到街上我立刻拦了一辆出租车,让他向北缓慢行驶,一边和张头儿联络。
“就在我们右前方。”陈平的表现比我还专业,真正临危不乱,“车牌一字不差,白色奔驰。好像拉着车帘,看不清后座有没有人。”
“前面有交警车挡住路口了,听,已经在喊话了。”我的兴奋出自于对苏帛的歉意。
陈平不做声,但我能感到她的紧张情绪。
“等奔驰车一停我们就冲上去找苏帛。”
陈平一字一顿地说:“不像是要停的样子。”
我惊异地转脸看她,就在这片刻间,我耳边爆响一连串巨声。
哐!
那是奔驰车想绕过拦路的警车只能斜冲上了人行道。
嘭!
那是奔驰车没能控制好方向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
扑通!
那是奔驰车东摇西晃地冲下人行道,此时它已成功绕过警车。
喀拉!
那是奔驰车的右轮在马路上一处被偷的阴井盖留下的空洞边缘打了个嗝,但车子因此失去了准确的方向。
轰隆!
那是方向失准的奔驰车斜撞上马路对面方向行驶中的一部大卡车。
卡拉!
那是奔驰车头被撞扁的声音。
我吓得呆若木鸡,无法闭上自己的眼睛,我多么希望自己没有亲眼目睹这一幕惨状。
被撞烂的奔驰车原地打了个滚,忽然从后车传来一声钝响——这声音熟悉得可怕,是爆炸声。
整个车厢都被爆炸的气流送到了两米多高的空中,分崩离析后坠落尘埃。
整条道路的交通终止了。马路上乱成了一锅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发觉自己的双手一直紧紧捂在耳边,下午三点的炽烈阳光从右窗扑进来,张开泪眼看去,一片白花花的。
我没想到会这样。
我真没想到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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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几年后,公安部门对苏帛案的真相依然讳莫如深。陈平通过多方关系才侧面打听到,当日奔驰车中的两个涉案人,很可能是N国派往中国大陆的特工人员。这也就可以解释他们为何在受伤情况下宁可整车自爆也不愿意被捕。
这真是一件吊诡的事。世界上最害怕失去“辨人”能力的职业人员也许就是特工了。而最想得到相应破坏能力的人也是他们。因为这把双刃剑同样能让他们的对手失去力量。
SoulPlayer带来的某种怪病的小规模流行在升级版本出现后逐渐平息,先前染病的部分受害者已恢复健康,而多数病患仍然怀抱渺茫的希望等待复原的一天。但就如栀子坦白的那样:破坏容易建设难,她尚未找到让他们康复的安全办法,由于人类的个体差异,有的人也许今生再也认不出亲人的脸。)
出事的那天傍晚,陈平拖着疲倦而哀伤的步子回到宾馆,她把笔记本显示屏连上从苏帛家带出来的电脑主机,那个屏幕上的电子美少女带着一脸的小心翼翼对她说:“陈小姐,大傻找到了吗?”没有连上摄像头的栀子就好像暂时性失明,表现局促。
“栀子。”这是陈平第一次用名字称呼这台电脑。
“没找到他?”失去了昂贵音箱的音效支持,电子少女的那一口“莉香”话通过笔记本的扬声器传来,轻悄悄地,微微发颤。
“你在网上没有看到新闻吗?”
“什么?”栀子圆圆的眼睛直愣愣地逼视陈平。
“苏帛死了。”
屏幕上的姑娘忽然不见了。陈平再一细看,电子少女并没有消失,而是退得很远很远,在屏幕最上角,蜷缩成一个小点儿。远处的栀子蹲在地上,双臂紧紧抱着折起的双膝。脸死死压在膝盖上面,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栀子。”
没有回答。
“栀子,对不起,我没能帮上忙。”
那个小人儿的肩膀抽动了一下。
陈平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都怨我。”
陈平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
那细细的声音说:“是我坏心眼。”
“是你不懂。”陈平说,“刘敏对我讲。得了那种病,看自己就像照一面破碎的镜子,拼不起完整的印象。非常可怕。人类不能认识自己,比不能认识别人可怕得多。你是电脑,不明白这种感觉,才会开这样的玩笑。”
那小人儿还是蒙着头:“我不是好玩……我是想让大傻记不得柳荷的样子,让他以后也交不到女朋友。”
陈平心头一懔,对她(它)的同情顿时烟消云散。原来是一台电脑的妒忌,毁坏了众多人类的生活,乃至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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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N国C市。
短途出差五天后,陈平匆忙地赶回寓所,在电梯口碰到了隔壁的玛歇尔太太。老太太很不满意地叫住她说:“陈小姐,你家的客人这些天一直又唱又嚷,好像还哭哭啼啼的。没有什么问题吧?”
陈平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一连串地道歉、保证。开门时,她心里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屋子的隔音设施很好,如果外面都能听到的声音,那一定不是一般的响动。
屋里并没有什么客人。具体说来,是有一台带着人类脾性的电脑。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轻声唤:“栀子,栀子。”
房间里有一种金属烧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