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野参荒坪 [5]
岂知啸音歇落之后,远处也是传来两声长啸,其音苍豪,相互和应,回荡在重峦中,久久不绝。
两声劲啸有如发自十里外,察音辨声,姑娘登时凰目一挑,倏的气凝丹田,抖声又是一声长啸,荡空回应,有如彩鸾韵呜,清丽甜柔,珠圆玉润,一扫那阵凄清怨愁。
紧接着又起了两声豪啸,其声重浊,较前近了不少。
玉凤乍听这种亲切的合啸,宛如见了亲人,惨然心碎的愁绪陡然开朗,将那满怀情伤抛弃一边。
她点足疾跃,但见双肩连晃,人如一只彩蝶,疾朝啸声之处扑迎去。
好快,一眨眼来路上已现出了两点如豆黑影,其疾如风的宛如平地滚来,黑影越来越大,那阵豪啸之声也愈来愈清晰,但声调苍迈,回旋激荡在山谷密林之间。
日暮天寒,这种苍苍的啸声,显得分外的悲凉。
霎眼之间,来路上现出了两个白发皤然的怪老头,宛如一阵风般的劲刮而至。
身形矮胖的老人,面团微红喷喷,有如一尊罗汉,须眉霜白,着了一身黄麻葛衣。另一人生了一副瘦骨嶙刚的怪样,面容焦黄,两眼精光如炬,一看就知是功力精湛,穿一件淡紫色的阔袖齐膝短褛,头发虽已斑白,偏又在那个尖削的突出下颚上长了几根焦黄短须,处处显得怪诞十分。
两人似是一般年岁,大约都在六十开外。
这两人就是武林中闻名胆落的天山双怪——玉凤的一对宝贝师兄,面团团的是老大笑弥勒屠松,瘦长的是气死神判劳代。
这师兄弟俩功力极高,行事乖癖,两人一生焦孟不离,遇事不察皂白,兴之所至,一意孤行,干了再说。
武林中不论黑白两道,全不敢惹这两人,谁要是逗了这一对宝货,那真是寿星吊颈,活得不耐烦了。
好在双怪不常下山,行事虽然乖癖,但从不妄伤一人,泛眼江湖之中,谁当得双怪之能为,何况还有天山神君护援在后,是以武林中的各门各派,均告诫门下弟子,勿轻易惹上这对魔头,免得给师门带来无穷的纷扰。
晚近几年,双怪常奉神君之命有事关东,经常是每年出关探察一次,意在那部少林遗失的盖代奇书。
双怪这趟下天山,跟往昔一般,要出关一探,不期然的竟在北国地面巧闻小师妹一声清啸,双怪是什么人物?一听啸声中挟了一缕凄惋怨愁的韵律,登时急得抓头吹须,互望了一眼,疾的抖开嗓子连啸和应。
天山广达千里,一旦有朝返路失散,就全靠啸声求应,玉凤从小就生长天山,有时迷途,只须轻声一啸,两位师兄会立即赶来照应,十余年来,三人的啸音,早已能互辨来由。
玉凤与天山神君名为师徒,实是父女,双怪知之甚详,因此,双怪为讨好神君,对小师妹加倍爱护,这一乍听师妹啸音有异,只急得双怪啸声连连的加急飞奔。
这时双方仍自隔着十丈,老大屠松一看师妹神色有异,不由情急的问道:“师妹,是什么回事……”
话未落,玉凤已一头钻入笑弥勒怀中,“畦”的一声,清泪如珠,有如决堤之河,哀声更宛似杜鹃泣血,双肩耸动,莲足颤顿,哭得好不凄怆。这可是双怪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看到小师妹这般伤心。
这一哭,哭得天愁地惨,凄绝人寰,把两个狂傲不羁的魔头哭得手足失措,心情缭乱。
笑弥勒屠松,面善心软,十余年前自一得见天真无邪的小师妹后,每日被玉凤的刁蛮逗得终日呵呵大笑,这当儿,乍见师妹哭的悲恸天地,不由为之感染,登时老泪纵横,伸手轻抚玉凤柔软漆黑的秀发,颤声儿沙哑着声音温慰道:“师妹,别哭,你受了什么委屈,快告诉师兄,让我替你出气。”
笑弥勒顿时成了哭菩萨,玉凤一听师兄这份凄怆劲,不由勾动情怀,登时捶胸顿足,哭的更见伤情。
但凡是一个孩子在路上跌了一交,他先抬头一扫跟前有无别人,特别是亲人,如果别无他人在场,孩子必定是爬起来拍拍灰,一瘸一拐的管自走去,假如有另外的人在场,孩子定必是“哇”的一声哭赖在地,如果旁人不理还好,越是拉他,他必哭赖得更凶些。
玉凤年来受尽了折磨,再逞强,总还是带三分孩子气的少女,这一哭开,不但是天愁地惨,简直是无休无止。
一旁的气死神判可就脸色泛青,寒着脸瞥了笑弥勒一眼,倏地环眼一瞪,冷电闪射,一张瘦削无肉的长脸倏忽间罩上来一层煞气,“哇呀!畦呀!”的两声怪嚷,沉声暴喝道:“你俩人不哭好么!
哭得俺心里好难受……”
稍顿,放大嗓子又猛喝道:“师妹,你说,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要这样伤心?快说,是谁欺负了你,俺立刻去把他的皮揭下来替你出气。”
说来够怪,玉凤——生中谁都不怕,逗急了就撒娇,便是天山神君都拿她没法儿,惟独这长得恶煞般的气死神判,只要他瞪了眼,她就得乖乖的连大气都不敢出,皆因这气死神判生得形象骇人,自小从第一眼见他之后,在幼小的心灵中,就刻上了二师兄那副凶神恶煞的丑样,晚近几年,人虽是长大了,但仍是一样的怕。
这时候,贸闻这位煞星一声喝叱,登时心头一凛,由不得哆嗦了一下,噤若寒蝉,出声不得。陡的将粉颈深垂下去,不敢抬头看二师兄一眼。
真灵,天底下的事也真怪。
笑弥勒也随着止住悲声,但仍是爱怜横溢的低声抚慰,气死神判可是双睛怒瞪,觑定玉凤,叱声喝道:“师妹,为什么就说?”
玉凤怯生生的将粉颈抬直,秋波闪划过二师兄威严的丑脸,迟疑有顷,一皱两条细眉,有如芳心绞痛,猛的银牙一咬,俏脸生羞的低垂螓首,泪水盈睫的低声说道:“是我三弟不理我啦……”
气死神判“嘿”的一声打断玉凤的话,发须俱张的怒声嚷道:“柳彤这老儿的孽种,胆敢惹我天山门人,师兄,走!先去武当山搅它个天翻地覆,回头再找那小子,非揭他的皮不可。”
两人本没奢遮,不太懂得人情世故,是以名之为“双怪”。黄鹤三雄近几月鼎沸了半个天,二人早有个耳闻,按一般的常情来说,人家三雄内里的事,很明显的牵涉着儿女情怀,自己虽是当事人的师兄,乐得打个哈哈拉倒,即便是怪,也只能劝慰一番了事。
双怪懵懵懂懂的怪诞了一生,竟想不了这多,心中意识到的,立刻说了出来,真是念转心动,必得做它个透彻。除开天山神君能更改他俩决定的事外,普天之下无人能左右双怪,便是连他们自己有一人要想变更主意,也单独做不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