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9]
小兰忽道:“你是不是困了?”
高渐飞道:“不困,你呢?”
小兰笑道:“我是个夜游神,一到了晚上,我的精神就特别好。”
高渐飞笑道:“有这种毛病完全可以做个小偷。”
小兰笑道:“的确,我小的时候,真好想做一个小偷。”
高渐飞睁大眼睛,道:“真的?”
小兰笑道:“真的,因为那时我家很穷,看到别人有花衣裳穿,心里就羡慕得要死。”
高渐飞开始认为,铁拳不要她的缘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小兰看着高渐飞叫道:“你不要真认为我去偷东西。”
高渐飞道:“你没有去偷?”
小兰幽幽地叹道:“因为那时我已知道,不是自己的东西,就算得到了,也没有用处,比如说……”
她忽地又笑了起来,道:“你以后要娶一个什么样子的老婆?”
“娶老婆?”高渐飞有些扭捏起来,这种问题他当然想过,每一个人都会去想,高渐飞不好意思地道:“这个问题你最好不问。”
小兰道:“为什么不可以问?”
高渐飞道:“因为你一定会笑话我的。”
小兰道:“我不会,不管多么好笑,我也不笑。”
高渐飞立刻信任她了,他是一个很容易信任别人的人。
他道:“我以前想得很简单,我要的老婆,应该能吃苦,会干活,做出来的菜只要可以吃就行。”
他又笑道:“你千万别笑话我。”
小兰并没有笑,她叹了一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一个要求简单的人会活得很开心。”
高渐飞笑道:“这就像一个胃,好吃的人总可以吃饱,因为他什么都能吃。”
小兰笑道:“你的确很能吃,我只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可是你却吃了十碗。”
高渐飞又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他的脸皮很薄,比女孩子还要薄。
小兰忽地不说话了,她停下了脚步,闭上了眼睛。
高渐飞实在不明白她是怎么了,只好怔怔地看着她。
小兰微闭着双目,头上的头发,在夜风中飞舞,她整个人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高渐飞忍不住要伸出手去。
小兰幽幽地道:“我有一个请求,不过你一定不会答应。”
高渐飞笑道:“我吃了你十碗馄饨,我怎敢不答应你?”
他在笑的时候,发觉笑容已不那么自然,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现在他和小兰站得很近,可以嗅到她身上的清香,那种香气就像扰人的游丝,慢慢游进高渐飞的身体里。
高渐飞不敢动,一动也不敢动,他轻轻地道:“你要我做什么?”
小兰迟疑着,慢慢地道:“你能不能,你能不能让我靠一下你的肩膀?我只是,只是一会儿。”
高渐飞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的心一下子乱极了。
小兰的头靠了上来,下巴抵在高渐飞的肩窝,她的头发不停地掠到高渐飞脸上,高渐飞不敢动。
他感到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只有被小兰的脸靠着的地方,有一种特殊的感觉。
高渐飞多么希望小兰会一直这样,可是他渐渐感到肩上在发烫。
那是泪水,滚烫的泪水。
高渐飞忽地明白了,小兰的眼泪绝不是为自己而流。
人总是喜欢掩盖一些不愿提起的事情,可是他们无法忘怀。
就算他们努力去逃避,也最终要面对。
高渐飞知道,小兰刚才那种开心的笑,愉快的表情,却是因为她在努力地摆脱铁拳。
可惜她摆脱不了。
因为铁拳已在她心中。
高渐飞叹了一口气,因为自己岂不是也一样。
夜沉如水。
※※※※※※
小兰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没有泪水,只有泪痕。
泪痕也同样可以抹去,可是心上的泪痕呢?
小兰道:“对不起,我只是……”
高渐飞摇了摇手,道:“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什么都明白了。”
小兰叹道:“我知道这需要时间,也许很快,我又是一个快乐的人了。”
高渐飞叹息道:“也许你会越来越不快乐。”
小兰叹道:“也许。”
他们又沉默了很久,高渐飞道:“你准备到哪里去?”
小兰幽然一笑,道:“我又能到哪里去?我从哪里来的,当然也只有回哪里去。”
高渐飞道:“你想回到风先生那里去?”
小兰道:“因为这是我唯一的路。”
高渐飞知道,自己帮不了她,因为他连自己也帮不了。
不过他道:“也许你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小兰道:“到哪里?”
高渐飞道:“到我家,我家虽然很穷,不过一定饿不死你的。”
他又连忙解释道:“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不是那个意思。”
小兰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那你又是什么意思?”
高渐飞不由笑了,两个人都笑了,笑得很开心。
可是有一种声音听起来却不愉快,那是马车的声音。
破旧的马车,“吱吱”地从街道的那一端摇了过来。
马车的颜色似乎是黑色的,赶车的人也穿着黑衣裳。
在夜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忽地看到一具棺材,你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那绝不是一种愉快的感觉。
破旧而漆黑的马车,阴森恐怖的棺材,轰隆隆地驶过长街,擦着高渐飞和小兰隆隆地驶过。
在马车擦肩而过时,高渐飞抬头看了马车夫一眼。
这一看,他差一点要跌到小兰的怀里。
这个马车夫也许并不太丑,也许还可以称得上英俊,可是他的脸极白,就像是用石灰涂过一样。
他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额头,却没有遮得住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竟是红色的。
在这样一个漆黑无日,寂静无声的春夜里,你忽地看到这样一个人,那么你只会想到一个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