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水 [4]
旭逯仰起身子,狠命一挣,不小了,十六岁,别人家的女儿都生了儿子了。
她一味任性,不是服侍丈夫的性格。
今年就定下来。旭逯吃力地躺回裘衾之中,喃喃道,今年一定要有个了断。来人,现在去问闼穆阿黛的意思,两个王子之间,她选哪一个。
阙悲大吃一惊,却苦于不得脱身,坐在旭逯的身边,忐忑地等着闼穆阿黛的回音。那武士不刻便转,笑道:王,闼穆阿黛姑娘说了,草原儿女,弓马定胜负,谁能追上她的快马,射落她头上红花,谁就是她的夫婿。
哈哈哈,旭逯一阵大笑被咳嗽呛在喉咙里,不愧是王室的子女,就这么办!
巨离忽看着忽勒,又吃吃地笑了。忽勒转回了头,阴暗里一条高挑的人影慢慢踱出来,伏在忽勒的嘴边,听他说着,不住点头。
是。
听这宽广浑厚的声音,便知是均成了。阙悲有些讶然地发现,这孩子竟然已长到如此高大了,仿佛刻意掩盖着自己的光芒似的,均成微微弯着腰,低声道:王,忽勒王子觉得巨离忽王子不是自己的对手。
旭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是吗?又待怎么样?
王子觉得他豢养的奴隶也比巨离忽王子强些。
巨离忽冷笑道:少来这一套!
旭逯出人意料地欣然点头,那就由忽勒的奴婢代替,巨离忽不会退缩吧。
哼!巨离忽豁然而起,凶恶地环视帐内诸人,忍耐了片刻,忿然拂袖而去。
这个变故让阙悲着实惊异了半天,回到帐中,叫来长子夺琦,说了今天的事,问道:你和王子们常在一起玩,你听说什么传闻没有?
夺琦道:自小时见他们兄弟争斗,总听忽勒讥嘲巨离忽,说他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还有脸在外走动什么的。
阙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巨离忽的母亲是先伊屠大王的爱姬,又嫁给大王为妻,很快就有了巨离忽。难道巨离忽是伊屠大王的儿子?
大概吧。想来大王也十分疑惑,不免偏心忽勒多一些。夺琦年纪不大,却继承了阙悲的沉稳,显得少年老成,和父亲说话也很留有余地。
阙悲很满意,微笑点头,又问:明天的事都准备好了。
好了,已打发人先走了大半天,给舅舅送信去了。那匹逐月马,也收拾好了,风一样,无人能及。
闼穆阿黛掀起帘子走进来,挽住兄长的手臂,静静垂泪。
夺琦道:别哭!走了是好事,那两个我都看不上眼,何况是妹妹呢。躲个一年半载,哥哥替你找个英雄汉子,保你称心如意。
闼穆阿黛扑哧一笑,捶了兄长一拳,继而与亲人离别的伤心又袭上心头,不由大哭起来。
次日晴空万里,闼穆阿黛公主赛马择婿的消息早传遍了全国,万多人众围观,从大王帐前分立两边,在无垠的草原上,凭空隔出一条通向天际深处的金色大道。闼穆阿黛微微皱着浓丽清晰的双眉,油黑的辫子上簪着一朵硕大无朋的红花,略为黝黑的面庞因而映出两抹红晕,看来有种勃勃的喜气。
王!她在马上躬了躬身,笑道,福寿绵长。
福寿绵长!万众齐声高呼,喜笑颜开。
旭逯十分高兴,少了很多病态,坐直身子点头。
均成此时也从忽勒身后放马缓行而来,道:姑娘马快如风,却不知那是英雄男儿的气息;姑娘箭利如电,却不知那是英雄男儿的眼神。姑娘注定是王子弓背上的宝石,箭囊上的珊瑚,何必磨破了红靴,累坏了宝马?他用奇特骄傲的节奏吟唱,流利得象淙淙的河水,清洌洌洗人心肠。
众人都忍不住起哄叫起好来。闼穆阿黛在笑声中冷哼一声,望着靠近的巨离忽道:你又有什么话说?
巨离忽淫秽地嬉笑,到了晚上,你在我身子底下,就知道了。
闼穆阿黛紧了紧腰里的短刀,笑道:想死的,都来吧!她拨转马头,狠抽一鞭,那绝世逐月马在阳光下更似绚烂的流星,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向着湛蓝的天际飞奔。
嗒!巨离忽不及闼穆阿黛跑过立旗,便拍马急追,均成身负主人的严命,怎敢怠慢,不刻便与巨离忽并驾齐驱。数里联营飞掠而过,闼穆阿黛红色的影子不住西行,在无尽的草原上已成了一点明亮的斑驳。
妈的。巨离忽不料逐月马竟如此之快,不久便失了锐气。扭头之际,均成却猛地抢到了他前面。贱人!巨离忽与忽勒交恶多年,在均成手下也吃了不少亏,此时便是追不上闼穆阿黛,能杀了均成一样也大快人心,他毫不犹豫抽箭张弓,射取均成的后心。
均成轻松回手抄住箭矢,笑道:这可是你先动手的。
怎么样?巨离忽马上迎风冷笑。
均成不言,只狠勒缰绳,黑马直立而起,狂嘶一声,巨离忽的马便冲在了均成身侧。
你干什么?巨离忽只见他腰间白光疾闪,不由惊呼。
一腔热血喷在巨离忽脸上,均成在两马相并的一瞬,弯刀挥出,斩断了巨离忽的马首。那马仍向前跑了两步,带着巨离忽摔在地上。
回去还不远,王子走走吧。均成大笑,策马在巨离忽身周奔了几圈。
巨离忽抹去脸上的鲜血,拼力从马尸底下抽出腿来,恶声笑道:我追不上,你也别想。
不见得。均成夹紧马腹,转向西南而去。
闼穆阿黛不停狂奔了百里,一路回头观望,果然人影全无。她放缓缰绳,轻轻抚摸着逐月马的脖子,微笑道:好孩子,送我到舅舅家,我喂你酒吃。
逐月马颇通人性,在夕阳里颠着步伐撒欢。如此时缓时疾,闼穆阿黛孤身一骑走到了明月高悬的时候,再往南不远,舅舅便会在河边接应。她放宽了心,俯仰远瞰,只觉这天地之自由从所未见,世界之浩大浸透心胸,不由在银色的夜风里放声欢歌。
能建万层高楼,
使手摩天。
能筑千里宫殿,
使足浸海边。
却不知
铮的一声弓弦响,耳边金风掠过,吓了她一大跳,冷汗顿时透衣,伸手再抚摸发辫,那朵择婿的信物红花,已然被人射落不见。闼穆阿黛怔了怔,转眸向南方望去,歌声却于那骑孤零零的影子之前,在月色下飘来。
却不知碧浪浣其骏马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