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图穷匕见 [8]
许惊弦方才瞅见童颜暗打的眼色,已猜他必还另有话要说,却不料回来得如此之快。
童颜收起平日漫不在乎的神情,满面正色,无形中倒似长大了许多。他先将一小小的油布包递给明将军:“两个月前离开乌槎国时,家师有命,如果能见到将军,务将此物交给你。”
明将军接过油布包,微微颔首以谢:“尊师一切无恙么?”
“他只是被软禁于乌槎王宫不得外出,并无损伤。”
明将军低叹:“尊师神机妙算,看来早就料定我今日之难。他早已不理俗尘之事,竟然还能念着我,足见盛情。告诉他,昔日恩怨,一笔勾销。日后再遇,仍是故友。”
童颜对鹤发的来历最是好奇,一路猜想师父与明将军之间的关系,听此回答却依然不得要领。他眨眨眼睛∶“将军不怕这里面有何阴谋么?”他严遵师命,自己也不知道油布包里装的是何物品,只凭手感似是字画之类。
明将军大笑:“我或许会看错有些人,比如丁先生与并木犴,但有些人我决不会看错,尊师就是其中一位。”
童颜向来服膺鹤发之能,听了倒不觉如何。但许惊弦乍闻丁先生之名,悚然一惊:难道明将军早就知道丁先生乃是宁徊凤所扮么?此刻回想宜宾城头明将军特意询问自己对宁徊风的看法,恐非偶然。如果自己的猜想属实,或许明将军原本未将刺明计划放在心上,不承想身为御泠堂红尘使的宁徊风竟然对他下手,这才导致了今日之困局。
“我自会约束那六位乌槎国高手,在向国君汇报之前,不会把你们的行藏泄露。但是……”童颜转而面对许惊弦,低沉的声音里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困惑与惊诧:“我可以肯定,媚云教在你身上下了蛊,拥有秘术的媚云教徒能够锁定你所在的方位,所以我们才能够迅速找到你们的足迹,这一点务必小心。”
许惊弦惊得目瞪口呆。童颜等人出现前那一瞬间诡异的寂静清楚地重现脑海,刹那间他明白了一切。
两个月前在大理总坛,媚云教主陆文定与许惊弦共饮了一杯,随后冯破天暗地找上了他,告知那酒中下有一年后方才发作的“曦桑之蛊”并给了他一支竹管,其中有一只百年暮蝉,每日听其无声鸣叫即可化解。那杯酒本身到底有无问题?是否这一支竹管才是真正的伏笔?
另一个疑点涌上心头:冯破天身为媚云教赤蝎右使,纵然再不得陆文定的宠信,也决不可能对剌明计划一无所知。或许从冯破天假意放走自己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计划都已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
这一切必然都是出于宁徊风的设计,难怪他如此放心让自己单独前往成都投靠朝廷大军,那是因为只要他身上带着这支竹管,无论到海角天涯,总也逃不出宁徊风的手心。这一串连环毒计,直到此刻穷图匕见之际,终于水落石出!
童颜尽管天不怕地不怕,却也担心自己的行为连累鹤发,不敢多停留。向许惊弦嘱咐几句后,便与三人匆匆告别。
许惊弦惊怒交集,摸出那支竹管,喃喃骂道:“原来都是这个鬼东西害事……”
他正要把竹管远远抛出去,明将军却及时制止了他:“先留着它,或许日后还有用。”
赤虎不明所以,奇道:“这是为什么?”
明将军神秘一笑:“这是我们旳麻烦,也有可能是敌人的麻烦。”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问这支竹管的来历,但显然对其效能已是胸有成竹。
明将军慢慢打开油布包,一共三层,最后赫然露出半尺方圆的一张白纸。纸上以简单的线条勾勒出山川、河流,另有一些小字标注,原来竟是一张地图。最醒目的是地图中间一个红点,旁边三个小字:荧惑城。
明将军轻轻的叹息声中似有惋惜,亦有一丝敬佩:“鹤发身为静尘斋中‘冥沉士’,以观察力而论,虽不及千仇,却也有远超旁人洞悉因果的能力。仅凭此图来看,早在两个月前,他就已料到我必会伺机突袭荧惑城。虽然这是一个陷阱,但亦是用最快的时间、最小的代价嬴得这场战争胜利的必然途径!”
这一带都是深山、密林、激流,若不知详细地形,恐怕只能在泥沼迷瘴中绕圈子,这幅地图可谓是雪中送炭。三人研究了一会儿地图,大致定下先往南行迷惑敌人,再朝北进的路线。
赤虎不通文墨,只看明将军与许惊弦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为了避开敌军埋伏而大兜圈子,不免头昏脑胀,喃喃道:“要是有马就好了……”在这样险恶的地势中逃生,既无援军,又无给养,更有围追堵截的大队叛军,时间无疑最为宝贵。可单凭双脚,实难快速突围。
明将军拍拍赤虎的肩膀:“说得对,下一步我们就先抢他几匹马。”
赤虎张口结舌,还道明将军在讽剌自己口不择言。在此情势下,本要千方百计避开追兵,又怎能轻易去招惹敌人?
许惊弦却是心有灵犀,以明将军的性格,越是这等困难的情势,越不会认输。突施反击或有风险,但也会让敌人误以为明将军的伤势并无大碍,追捕时不免小心翼翼,或有机可乘。但这个反击行动必须找准时机,若陷入大群敌人的围困之中,反而弄巧成拙。
明将军心中已有定计,他从许惊弦手中接下那支藏有百年暮蝉的竹管,沉声道:“在给你留下这支竹管之时,纵然能算定我要落入荧惑城这个陷阱之中,也决不可能算准你会与我一同逃走。刚才尽管童颜等人寻来,必也是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一试竹管的效力,如果能确定我与你同行,来的决不会仅仅只有八个人。依此而论,下一批凭借这支竹管而寻来的敌人,一定是最想杀你的人……”
许惊弦涩然点头,陆文定终于还是不肯放过他,对于某人而言,在膨胀的权力欲望面前,血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
“那么,来的人决不会多,大概只有媚云教最高层的几个人。”
明将军简单而笃定的结论在许惊弦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至此他终于肯定明将军识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对自己的身世亦了如指掌。唯一的问题是,他到底是早就知晓,还是刚才童颜的话无意中泄露了天机?
好个许惊弦,尽管内心震惊得无以复加,却依然直视明将军那犀利如箭的双眼,朗声道:“将军说得不错,媚云教主一定会亲自来杀我,而且不会率领众多手下,这也正是我们反击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