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仔 - [李亮]

第五章 醉里舒秀才(下) [2]

  关黑虎正色道:我说的可是金子啊!他眼见那张王二人并不相信,不由得意,详细算道,我跟你讲,兰州地处要塞,每年出入不下二十万成年男人!打他每十个男人每月光顾咱一个姑娘,每个姑娘抽五两银子的过夜费,这五两银子乘二十万再除以十再乘以十二个月不多不少正是一百二十万啊!

  那杨富豪倒吸一口冷气,道:按现在的金银比价,十万两黄金绰绰有余。关黑虎拍桌道:没错!

  刘大人道:可是,每个姑娘每夜抽五两银子是不是太多了?

  那花五道:关爷方才所说,只是在说这一行当的利厚。实际上,如果我们要开青楼,是不应以量取胜的。天下男子千万,过兰州者如过江之鲫,我们只要能抓住一百个就够了。说着摸出自己的金算盘,架上一副老花镜,噼里啪啦,运指如风,瞧来胸有成竹,不愧是专业人士。

  王富豪失望道:一百个?

  金算盘道:不错,不过这一百人带给我们的利润会比二十万人更多。

  刘大人不信笑道:悉听教诲。

  那花五清一清嗓子,道:这关键便在妓院的定位。想挣穷人的钱,那都是糊涂蛋!眨眼工夫,在座众人再次变身糊涂蛋,却仍然不觉。只听那花五道:首先,我们的妓院一定得选最好的位置环境,包下整个五泉山,雇山东鲁家的砖木师傅,建就得建最高档次的青楼!步辇直接进屋,方便保护客人维持面子,单间最小也是方圆百步,够你敞开了玩乐。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贞节烈女、荡妇娇娃、南国佳丽、北方大妞、本地特产、域外金毛,各种口味咱都给他划拉齐了!楼后有粉蝶扑花园,楼里边有鸳鸯戏水池。楼子里站一个资深龟公,太阳穴上贴膏药,特猥琐的那种,嫖客一进门,甭管是不是熟客,上来都点头哈腰:爷,您可久了没来啦?一口地道的奴才腔,倍儿有面子!

  顶层上专辟一层潘安雅筑,集中帅哥猛男,一年光招待女客就得几十万银子。各层再专配养生房,有郎中二十四小时候诊,就是一个字儿:贵!一颗金枪不倒丸就得花个万儿八千的!进来玩儿的不是大官就是名流,不是西域巨贾就是一方豪客,你要是个单一有钱的土财主,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他说到这停一停,笑问道:你们说这样的窑子,一晚上得收你多少钱?这话却是在问舒秀才。

  舒秀才咬牙笑道,道:我觉得我觉得怎么着也得五十两银子吧!

  那金算盘大笑道:五十两银子那是成本一百两金子起,你别嫌贵,还不打折!你得研究嫖客的心理,你想啊,愿意掏五十两银子来玩姑娘的人,根本不在乎再多掏五百两。什么叫男人你知道吗?男人就是只要有漂亮女人在场,不管买什么东西,都只买最贵的不买最好的!所以,我们开妓院的口号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他这么一篇洋洋宏论,早已将一众土包子说傻了。

  良久良久,刘大人带头鼓掌,张王二人热泪盈眶,道:关兄志存高远,果然是人中龙凤。我二人定当鼎力支持。关黑虎哈哈大笑,那金算盘更加得意,又说了好多匪夷所思的点子。一时间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一番周旋,天近子时双方才尽兴而去。刘大人自有关黑虎的轿子送走,舒秀才便自往家中行去。

  此时夜已深,街上黑咕隆咚的不见半点灯火,月色薄得如兑了水一般。舒秀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了一里多地,颠簸得一阵阵恶心。他方才代刘大人喝了不少酒,这时候酒里翻腾,分外难受,于是只好停下来,摸到路边,一手扶墙,一手去抠嗓子。手指在嘴中微微一搅,登时呜呜地吐了出来。

  这一吐,只吐得他眼冒金星,浑身的虚汗,几乎连五脏六腑都要离体而出了。好不容易吐完,又干呕数声,这才站起身来。可是脚也软了,只得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往前挨。

  便在这时,耳畔香风起处,有一人扶住了他的胳膊,嗔怪道:怎么喝成了这样?回头看时,依稀便是今日见过两次的女子。

  舒秀才呵呵傻笑,道:怎怎么是你?你还不快快逃?关黑虎在抓你们了抓你们!那女子皱眉道:你喝了多少酒?

  舒秀才哭道:你别管你别管!兰州城的老爷们在谈大事!谈谈开窑子的大事向来喝酒之人,以吐酒之后醉得最为厉害,大约是酒力上头之故。这时候舒秀才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在那女子的扶持下兴奋得又蹦又跳。

  他少时颇负才名,又有报国之志。怎料三次科举不中,不仅未能为国尽力,反而沦为一时的笑柄。颓唐年余,受尽了白眼冷遇,终于收拾脾气,夹起尾巴,娶妻生子,开馆授课,后来更为刘大人赏识,招为幕僚。十余年来睁一眼闭一眼,见惯了世间的炎凉嘴脸,官场的卑鄙行事,阿谀逢迎、收贿受贿、颠倒黑白、草菅人命,或曾亲历亲为,或已熟视无睹,若不是今日又被老父提起,恐怕他自己都已忘了曾经的抱负。

  可是再怎么认命,如今日这般,官、商、黑道坐在一起商量开窑子卖姑娘的事,仍是他此前无论如何难以想象的。乍一遇上只觉荒诞可笑,可是仔细一想,却不禁悲从中来。他想到自己寒窗十载,一心想要追随圣贤,行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事业,可如今却沦落到要开妓院的地步而连这开妓院都是别人说了算,而他只能跑腿帮忙。便如那妓院的龟公,贱上加贱。

  忽然间,舒秀才挣开那女子的手臂,躬身向前迎去,谄笑道:爷,您可久了没来啦?爷,您可久了没来啦?爷,您可久了没来啦

  他一声声向黑暗中并不存在的嫖客问好,直问得那女子毛骨悚然,过来拉住他骂道:你做什么?想吓死人么?

  舒秀才哈哈大笑,道:开一座大大的妓院,把天下都装进去!大家都来嫖!大家都被嫖!你也嫖我也嫖他也嫖,你被嫖我被嫖他被嫖!大大的妓院,活到老嫖到老!生命不息,接客不止!他说得颠三倒四,可是其中的愤懑却令那女子无言以对。

  这般跌跌撞撞得走,快到自己家时,他才渐渐安静,脑袋一点一点的开始打瞌睡。女子把他拖到门口,将他拍醒,道:记着我的话。

  舒秀才困得迷迷糊糊道:什么话?

  那女子道: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凡事需要念着一个忍字,记住:忍得一时,过得一世!舒秀才一愣,道:忍?

  那女子微笑道:以后你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不能忍的。你家中妻贤子孝,别人羡慕还羡慕不来呢。她深深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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