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惊昆仑 - [王度庐]

第十八回 古庙深宵道姑劫艳妇  长途飞骑哑侠会群雄 [2]

    婆娘撇著嘴说:“那是你瞎!那么大的庵,那么高的旗杆,你都会看不见?”又细细地瞧了瞧阿鸾的模样,就问说:“你在哪儿住,为甚么你要寻死?你这年岁,这模样儿,要不愿意活著,像我他娘的更得上吊抹脖子了!”

    阿鸾只得编个谎说:“我家住紫阳县,离这里几百里路。我是昨天从此路过,遇著了……山贼。我家里的人都被山贼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还怎么活?”

    那婆娘吃了一惊,张老实在旁摇头说:“山上那伙人闹得不得了!近来出事越多,早先还只劫钱,现在天天出人命。早晚有报应,山神爷有眼睛。”

    那妇人忙问阿鸾说:“你姓甚么?你嫁过男人吗?家里还有谁?”

    阿鸾说:“我姓……江,没嫁人,我爹是作买卖!”

    婆娘说:“咳!怪可怜的,那么你在我们这儿住几天吧!我们这儿吃喝倒还不发愁,两三天我的脚就能好,我就带你到大士庵去。那里的老师父慈悲极了,庵亦很大,香火旺。你去了她们一定能收,作尼姑真比嫁人好!”

    阿鸾点点头,暂时自己只好在这里住著,等过两天被送到庵中,落发为尼,那时才算解决了自己身边的一切痛苦。她一阵伤心,就不禁又落下几点眼泪。

    婆娘很亲热地安慰她,说:“别哭!别哭!这也许是你有仙根,菩萨老母故意使你先受些灾难,好度化你去进佛门!”

    这时张老实到外边去捆柴草,并向屋里说:“你快生烧饭吧!这位姑娘大概也饿了!”

    婆娘答应了一声,就出去拿了些柴草,就将屋中一个矮的土炉升起火来。阿鸾走近前,抖著衣裳,打算烘烤干了。

    婆娘往锅里倒水,下了两把带著面子的稻米,又添些柴,并拿一柄破蒲扇扇火。同时低头看了看阿鸾的脚,她笑著说:“姑娘就是脚大了一点,不然我的鞋你一定能穿。怎么,那只鞋是掉在哪儿啦?”

    阿鸾说:“因为强盗追我,我藏在山涧里,就弄了一身水,鞋也就掉了一只。”又说:“我的身上还有两处伤,都是被强盗用矛子扎的;倒不太重,所以我还能忍得住疼!”

    婆娘骂著说:“那伙强盗,早晚全都得不到好死!”

    待了一会儿,婆娘把饭煮好了。外面的张老实也把柴草绑好,进来蹲在地下吃饭。这饭虽是很粗糙,而且没有菜,只就著一点腌萝卜,可是阿鸾吃著却觉得很香。

    大家把饭吃了,张老实挑著柴草往别处换米去了。婆娘又拿起来鞋底纳著,并跟阿鸾说著话。

    阿鸾就觉著这婆娘倒也是热心肠,只是有时说话太村野些。这亦难怪,本来是山里的一个樵夫的妻子,她生平连这座山都许没有出去过,怎能够说话知道规矩呢?

    此时阿鸾在这里住著,倒觉得很为安适。她自己亦明白,自己早先那暴烈的性情,经过几次的折磨,已经变了。早先自己是藐视江湖,藐视天下,但现在也没有那种傲气了。只希望一两天婆娘的脚能够行路了,就请她带自己去落发为尼。现在觉得青灯古佛之旁的那种寂寞生活,仿佛比在江湖上争强斗胜、仇仇相报,还要好得多。

    那个婆娘跟阿鸾谈了几句话,又纳了一段鞋底,仿佛她有些心神不定似的。虽然脚痛,里脚布松松的,拖著一双破鞋,可是她还时常下炕到外面去。一连出去好几次,站在窑洞外,两眼南瞧瞧,北望望,仿佛她是急盼著甚么人来;并且她扯著嗓子,仰脸朝上,似乎是向那座山神观里喊著说:“小五子!癞头!你在那儿没有!”

    无论她怎么喊,也不见山上有人下来。窑洞外这条狭窄的山路,更没有一个人行走,连一只狗也没看见。婆娘懊丧著,回到屋里,就叨捞著,骂著:“这些死不了的!高兴了你们就来,腻上人不走!不高兴了,就忘了老娘,十天八天连个鬼也看不见!”

    阿鸾看她这种神气,听她说的这话,心中就明白了,知道这妇人背著她丈夫一定是很不安份,外面必有许多坏人,时常到屋里来找她。因就问:“大娘,这附近还有人家吗?”

    婆娘懊恼著说:“哪有人家?就是这山上观里,有几个贼……”说到这里她又改口,说:“我有个娘家兄弟,他也是个打柴的。他就跟那杨二彪子,两个光身汉,住在观里。他们虽不打劫人,可也都是贼骨头,有一点钱就到关王观去赌,去喝酒!非得输光了屁股才回来!”

    阿鸾就问说:“关王观离这里远吗?那里也是尼姑庵吗?”

    婆娘摇了摇头,生著气怔了半天才说:“不是,那是道士观。离这儿顶远,都快走出山口了。今天是初四,那里有集,我那脓包汉子就是挑著柴到那儿赶集去了。”说著,婆娘又跑出窑洞去等人。

    阿鸾却在屋中,拿著那只鞋底反覆地看著,藉此解闷。直到傍晚之时,那婆娘还没将她所期待的人等了来。她回窑洞里就骂,对阿鸾全都没有好面色。

    少时,张老实打著一根光杆扁担回来了,面上红晕晕地,似乎喝了点酒。手中握著半包米,还有一小串制钱,进了窑洞就向他婆娘说:“今早晨那担柴,我还怕没有人要,没想到一到观里就换了半升米,还找了我二百钱,我把钱吃了晚饭。我又遇见小黄三啦!他赌赢了钱,就把上回抢我的钱还给了我,交给你吧!”

    他把钱交给他的婆娘,又从怀里掏出两块锅饼来,一块给了他的婆娘,一块给了阿鸾。他坐在地下歇息。那婆娘一边拿著锅饼吃,一边问她丈夫说:“在观里你没见癞小五子吗?”

    张老实摆手,仰面瞧著他婆娘:“别提!别提!明天我就歇工,这两天不打柴啦!这位姑娘就先在这儿住著,过几天再说!”

    婆娘瞪眼说:“甚么事呀!你就这样害怕?”

    张老实悄声说:“今天关王观赶会的人都知道了,堕鹞峰出了事。昆仑派的人江小鹤,把胡大掌柜打死了!”

    那婆娘一听,吓得眼睛都直了,说:“哎哟!昆仑派的人怎么那么厉害呀!不是胡保山、余大彪都叫他们弄死了吗?胡大掌柜不是会使银镖吗?怎么也……”

    阿鸾此时也注意地去听,就听张老实说:“该死!连癞小五子、杨二彪子、红脸猴子、白毛虎,他们全都遭不了好报。山神爷有眼睛!”他又摆摆手,说:“细情我亦不知道,在关王观我听人说,我就赶紧躲开啦!我怕遇见山上的人。等杨二彪子回来,也许知道详情,你再去问他吧!我只听说那江小鹤是昆仑派里最有能耐的,堕鹞峰那么高他一耸身就能蹿上去。听说他有神通,会祭法宝。胡立的飞镖哪儿成?也没怎么打,胡立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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