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风流债 [9]
半晌无语,书房之内一片冷寂,但气氛却是紧张而肃穆,好像一道无形的铁箍,紧紧扣住每人的心弦,连气也透不过来。
那蔡昌义大是不耐,等了一下,突然亢声道:“不要想啦!伯父,咱们‘怡心院’走一趟去。”
高颂平接口也道:“不管那贾嫣是否已回‘怡心院’,走一趟‘怡心院’总不会错,余伯父,侄儿想仍装狎客,晚上去‘怡心院’走一趟。”
余老夫人将头一点,道:“颂平讲得有理,那贾嫣寄身‘怡心院’中,说不定‘怡心院’正是某人的巢穴,前去摸一摸底细,不失是正本清源的解法。”
“江南儒医”摇头不迭,道:“去不得,打草惊蛇,那将前功尽弃。”
余老夫人道:“老爷子总是不改寡断的习性,犹豫不决决,焉能成事,我老婆子作他们的后盾。”
“江南儒医”失笑道:“夫人悖了,将来卖命,也许尚有用处,如今便是要到‘怡心院’去,那种地方,夫人怎生作他们的后盾?”
老夫人先是一征,继而变了颜色,似要争吵,华云龙连忙起立道:“夫人息怒,请听晚辈讲一句话。晚辈所以大意受制,原是想摸一摸贾嫣的底细,如今既知贾嫣寄身于‘怡心’妓院,晚辈自会处理,余老前辈以及诸位兄弟救助之恩,晚辈先谢,至于援手之意,晚辈心领了。”
他双手抱拳,作了一个罗圈揖。
蔡昌义拒不受礼,大声叫道:“嗨!你这人婆婆妈妈……”
袁逸枫怕他失了礼数,急忙截口道:“华公子见外了,令尊的事迹脍炙人口,兄弟们只是邯郸学步,各尽为人的本份,你这样讲,那是独搅其事。”
这话锋利如刀,华云龙心神一震,瞠目无语。
袁逸枫抱拳一拱,哈哈一笑,又道:“这是戏言,华公子不要当真。兄弟之意,是讲‘落霞山庄’事事为人,武林同道受益良多,咱们深愿附骥左右,一者学学令尊的风范,再者也可各尽心力,作一点有意义的事。华公子若是不让咱们插手,咱们实在心有不甘。”
这话和缓了些,但词锋仍然极利,令人无法峻拒。
华云龙楞了一楞,抱拳作礼道:“袁兄这样讲,小弟无话可说,不过,诸位既不见外,这‘华公子’三字,以后务必请免。小弟排行第二,表字云龙,单字一个炀字。往后称华炀,称云龙,称华老二,悉听尊便,如若再称‘公子’,小弟拂袖而去,诸兄可别见责?”
那蔡昌义生性最急,击掌欢呼道:“痛快!痛快!华老二,咱们就这样讲,谁要再称你公子,谁就是这个。”
他作了一个“王八”的手势,顿时引起二阵哄堂大笑,历久不歇。
欢笑声中,老夫人连连以拐杖顿地,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要笑啦!不要笑啦!咱们谈正事。”
嘴讲“不要笑”,事实上她比旁人笑得更凶,余昭南生伯母亲岔了气,强忍欢笑,连连轻捶母亲的背脊。
适在此时,一名家仆前来禀告,道:“启禀老太爷,酒菜已备,请示下开在何处?”
“江南儒医”忍住笑声道:“内客厅。”
起立肃容,接道:“龙哥儿,老朽恭敬不如从命,托大了。请,咱们边饮边谈,好歹商量一个可行之策。”
华云龙讲了一句“理该如此”,余老夫人已接口道:“我看你才是真正者悖了,华哥儿昏迷日久,诸贤侄一身尘土,便这样未曾梳洗,就饮酒么?”
笑声再起,“江南儒医”嗨的一声,道:“真是老悖了,南儿,领华……领龙哥儿梳洗去,诸贤侄熟门熟亲,各自请便。夫人,咱们由客厅相候去。”
如此一来,气氛顿时轻松无比,老夫妇率先出门,继之各人分别前去梳洗。余昭南的身材与华云龙不相上下,从里到外,各取了一套新衣,交给华云龙替换。
华云龙性情活泼,至此甚觉投缘,梳洗更衣毕,越发精神焕发,神采奕奕。
众人先后到了内客厅,彼此一无拘束,谈谈讲讲,气氛极其融洽。难得老夫妇俩也有少年人的兴致,一席酒,直到初更,始才尽兴而散。
席间“江南儒医”也曾问起华云龙何故离家?
华云龙毫不隐瞒,率直讲明“奉命缉凶”,并将一路来的经过详加叙述,众人听了,一致为“九命剑客”之死默然扼腕,更对凶手的神秘与残忍均感忿怒,但结论只有一个,那便是“浩劫将兴”武林将要从此多事。
讲起浩劫将兴,“江南儒医”至为含蓄。他对华云龙所述各节,以及所遇之人物,只笼统讲了一句“或有关联”,再往深究,他就不愿置词了。但他却竭力赞成华云龙前往南荒一行,理由也不肯多讲。
眼前以贾嫣为重,因之华云龙对其所余,也不多问。
贾嫣隐迹风尘是谜,劫持华云龙的目的是谜,不搜华云龙的身子更是谜,一连串的不能揭开,其他捕风捉影之事,更不用谈。
故此,“江南儒医”同意了诸小的意见——仍装狎客,摸一摸“怡心院”的底细。
可是,他只同意余昭南陪同华云龙前往,其余诸人则不必去。
他总认为贾嫣必已远遁,此行实属多余。至于他让余昭南与华云龙同去,那是因为他俩同属当事人。
他的理由很充分。
他讲:“怡心院”若是鬼窟,贾嫣劫人,定有所知,隐匿贾嫣的一切,乃是意料中,事情要查访,人选必须恰当。华云龙被救之后,由余昭南以识途老马的身份,带他访问贾嫣的下落,乃在情理之中,纵然难有收获,也不至引起“怡心院”本身有侦破之感,提高了警觉。
这是他的深谋远虑,不愿一次便让线索中断,诸小也就不再坚持了。
但是,其中有一人例外,那人便是较为莽撞的蔡昌义。
蔡昌义好似与华云龙特别投缘,不愿与华云龙分手,强词夺理的讲他也是当事人,救人时他也在场,直到散席,仍是吵闹不休。“江南儒医”被他吵得头脑发胀,无可奈何只得应允让他同行。
这一下他高兴了。跳起来叫道:“备马!备马!”
“江南儒医”摇头不迭,道:“昌义,此去乃是暗访,你可要沉得住气,莫要坏了龙哥儿的事。”
蔡昌义将头连点,道:“侄儿理会得,到了‘怡心院’我不开口就是。”
这时,众人身在前院,早有家仆备妥了三匹骏骑,“江南儒医”挥一挥手,道:“上马吧!早去早回。便有所得,今晚最好不要动手。”
最后两句话旁人也许不懂,华云龙七窍玲珑,却是一点就透。
只见他微微一笑,将手一拱,道:“晚辈自有分寸。寒夜露重,老前辈请回。”
接过缰绳,纵上马背,道了一声“诸兄回头见”,便随余昭南驰马而去。
明月晶洁,三人的目力又复敏锐异常,策马奔驰,倒也不虑出了差池。
可是,过了鼓楼,进入西王府大街,往来的行人渐渐拥挤,他们只得挽辔徐行。
这三人同是贵胄公子的打扮,人既俊逸,马也健壮,挽辔徐行,引来不少钦羡的目光。
余昭南的外号叫做“赛孟尝”,识得“金陵五公子”者大有其人,一路之上,不少人故意前来攀搭问好,行进的速度越发慢了。
蔡昌义心肠爽直,他心中有事,对那前来攀搭之人大感不耐烦,爱理不理,一双浓眉,紧紧的皱了起来。
华云龙虽然也感不耐,但他乃是初到金陵,有一种新鲜的感觉,左顾右盼,倒也尚能忍受。
移时,华云龙突然见到蔡昌义双眉紧蹙的模样,不觉留上了神,同时忖道:这位蔡兄心直口快,毫无心机,倒是性情中人,别看他浓眉巨目,若论俊美,“金陵五公子”怕是以他为最,只不过他那俊美、却被眉目掩去了。这等人最是厚道,我倒不能错过机会,须好好交他一交。
他这样一想,兴趣陡然高涨。马缰轻提,缓缓道:“昌义兄世居金陵么?”
蔡昌义正感万分不耐,忽听华云龙发问,顿时松开了眉头,嘻嘻一笑,道:“是啊!你呢?”
话声出口,倏觉此问多余,忙又接道:“咱们得叙叙年岁,看是谁大?这样‘兄’‘弟’混淆不清,有欠妥当。”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小弟壬申年正月十九日生,今年十八岁,昌义兄呢?”
他紧记祖母的吩咐,多报一岁,平日念得熟了,不觉连出生的月日也报了出来。
蔡昌义粗心大意,自然不知所报有假。只听他哈哈一笑,道:“我有潜了,我是辛未年生,恰好大你一岁。”
华云龙笑道:“小弟并不吃亏,日后有昌义兄照顾……”
蔡昌义大感舒畅,敞声大笑道:“彼此照顾!彼此照顾。”
华云龙付道:此人亦知谦逊,并不浑嘛。
口中问道:“但不知令师是哪一位?”
蔡昌义道:“家传的武功,稀松得很。”
华云龙暗暗一笑,道:“伯父母健在么?昆仲几位?”
蔡昌义道:“先父去世多年了,我只有一个妹妹。”
他忽然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道:“我告诉你,舍妹是个雌老虎,日后见她,你要小心一点。”
忽听余昭南道:“个心啦!咱们到了。”
原来谈谈讲讲,不觉已到“怡心院”的大门。华、蔡二人正自一楞,只见一个鸨头迎了上来,向着余昭南哈腰作,揖,谄笑道:“余爷才来,嫣姐儿久等了,请!快请!嫣姐儿备了一席酒,正在房里侯驾。”
事出蓉外,闻言之下,三个人楞在马上,竟忘了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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