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段秉 [4]
一个青衣小厮大大方方开了门,上下打量如意,回头笑道:贵客到了。
别,如意笑着走入,贵客是里面的那位,我一个贱役,这么说折煞了人。
公公又取笑人。
那小厮恭恭敬敬领着如意向内宅去,远远便见苗贺龄从屋内迎出来。
让苗大人久候,奴婢道个罪。
哪里话!苗贺龄道,公公身处虎穴,诸多不便,能脱身前来已属不易。
苗贺龄早已布下酒席,拉着如意的手请他共酌。两人饮尽一杯,便说到苗贺龄此次的差事。
割还川遒三州?如意听完也不禁动容了。
苗贺龄不由自主轻叹一声,皇上的谕旨,命如意务必敦促大理兵出龙门,牵制西王白东楼兵力。
如意捞起衣摆跪地接旨,叩头起来,将皇帝密旨摊开,仔仔细细鉴别笔迹印信,最后透了口气,笑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奴婢谨遵皇上旨意,尽力办妥。京中知道此事的,有哪几位大人?
苗贺龄摇了摇头,极少。皇上说明白了是宣外不谕内,此事一旦在京中传播开,不知要掀起多大波澜。
如意道:最要紧的是,那位主子是不是知道。
苗贺龄道:皇上却未明示。
苗大人,如意苦笑道,大理兵马一旦进入西王藩地,两国兵戎相见之际,大理人必出示皇上亲笔国书,这个消息传到京里,太后和成亲王即刻会遣人撤查此事,届时苗大人如何做答?
苗贺龄道:如实上禀。
如意摇头笑道:以奴婢看来,苗大人还是禀说只奉旨下国书,国书之内什么要务一概不知,如此方好。
不可。苗贺龄蹙眉道,为臣者岂可欺瞒国母太后?
苗大人万不可先给自己扣上这么顶欺君的帽子。如意道,无论太后主子和皇上是不是心领神会,只要苗大人推说不知道,朝廷必会向大理索要国书对质,而大理
这是大理出兵的由头,太子段秉无论如何都不会将国书轻授于人。
正是。如意道,两国僵持在此,大理不能进,西王不能战,想必才是皇上要的结果。
苗贺龄笑道:公公一席话,我茅塞顿开。
如意道:如此苗大人肩上担子轻些,在朝中行事也更方便些。
苗贺龄知他所指,后背上寒气冒上来,轻轻哆嗦了一记。
如意接着道:当今的万岁爷惜土如金,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将先帝打下来的疆土拱手让人。苗大人是当朝重臣,知道的道理远比奴婢多,也比奴婢更懂得体恤皇上。有些事,只得苗大人在中原多担待些。今后有什么变故,奴婢还要仰仗苗大人多多美言。
苗贺龄怔了怔,公公客气了,彼此彼此。
如意缓缓收起了皇帝的密旨,凑着白烛点着。
请苗大人回禀万岁爷知道,奴婢谨遵旨意,为防泄密,已将皇上密旨焚毁,皇上万请恕罪。
苗贺龄抬起头来,可以看到如意微微下垂的嘴角。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为了洗脱皇帝猜忌,急着将唯一傍身的证据烧得一干二净,苗贺龄又开始思量自己当如何自处。
割地借兵,无论皇帝今后如何掩饰,东窗事发是早晚的,参与此事的人固然惶惶不可终日,那么想出这条计策的人又会是何等下场苗贺龄和如意都突然陷入沉默,望着那明黄的细小卷轴在如意手中燃到尽头。
酒。如意掸拭灰烬,向外招呼,又对苗贺龄笑道,苗大人,奴婢今日出府时,大理太子故意没有备下车轿,悄悄地遣了几个人尾随,这等欲盖弥彰的手段,反倒让奴婢脱身得更快些。现在看来,段秉想寻到苗大人的住处,无非是便于他掌控布局。奴婢虽能确定没有人跟上来,但苗大人不时换个地方居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好。苗贺龄道,今夜我便吩咐人收拾东西启程。
如意又道:路上为了甩脱盯梢的人,奴婢无意间闯入一处宅子,离着段秉府不远。虽似富贵人家,却又不象有许多人居住,内墙里石砖缝里生着不少杂草,看来主人疏于管束。奴婢来大理多月,却未听说段秉这条街上还住着别的什么人。
苗贺龄道:那宅子说不定仍是段秉的,太子不住那边,下人偷懒还是可能的。
哦如意点了点头,苗大人吩咐这里的坐探一声,还是查明那宅中是谁居住为好。
有什么不妥?
大大的不妥,要说奴婢见过的人也不少,那宅子中的园丁倒是傲慢得出格了。
※※※
段秉掐灭了红烛上的火苗,屋里幽暗了片刻,又让窗外的晨曦染得透亮起来,他一边校阅过当天朝上要奏的本子,一边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今日的第一杯茶。差不多是卯初一刻过了些,段秉从桌上拾起宋别誊抄的庆熹皇帝国书揣入怀中,又解开贴身的衣服取出原件看了一遍,才小心翼翼从袖筒里摸出一串钥匙开了床头的大柜子,将原件锁入其中一只小抽屉里。
这是二十六日的清晨,天青如洗,段秉跨出门外,让清爽的晨风撞入怀中,仰望能见云丝般的残月悬于天际,更觉寰宇气象开阔,不同寻常。
太子爷,这便宫里去?总管王桂奔上前来,跪在段秉脚下替他捋平袍角,口中笑道,太子爷今天一早便神清气爽,英姿勃发奴婢猜着了,定是有喜事。
段秉笑道:还没说准的,谈不上喜事。他举步向外走,忽而又转头问道:如意呢?回来了么?
早回来了,门一开就进来了。
知道他去哪里了?
王桂扁了扁嘴,回太子爷,又没跟上他。
就这么难?段秉叹了口气,可见兵不贵多只贵精。
王桂惭愧道:太子爷恕罪,这个差事奴婢是办不了啦,白白耽误太子爷的大事,反不如交代给别人做。
别人又是谁?段秉道,你要是想着偷懒,直说就是了。
奴婢怎么敢偷懒?王桂道,奴婢觉得自己就是蠢材,帮不了太子爷。
段秉道:嗯,你倒说说看,治得了如意的又能有谁?
苏先生啊!王桂跟着段秉一路走出来,太子爷路上想想,奴婢说的是不是有道理。
段秉怔了怔,道:王桂,这话怎么说?
王桂笑道:太子爷不记得了?前一阵因太子爷授意,苏先生和如意往来甚密,那两个月,如意特别安静,也不肯多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