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熹纪事 - [红猪侠]

第四十章 段秉 [5]

  段秉深以为意,此处闲杂人等不少,不便细谈,四下扫了一眼,道:再说吧。

  现在已无暇关心如意的动向,今日首要的一件就是说服大理王出兵龙门这天早上,大理王叫进来的臣工还不少,静远殿上黑压压站满了人,段秉身处大理王宝座下首,神情恭谨,屏息听完众臣的奏本,不住点头。

  大理王段希上了些岁数,坐不到一个时辰便觉有些吃力,他喝了口茶,摆手道:行了,寡人要稍作休息。他缓缓起身,一边对着宠信的太监嘀咕:早知道便少叫几个人。

  那太监陪笑道:谁能比得上王上日理万机,这些事交给谁办也得十年八载的,谁叫王上挑上这付重担了呢?

  这些话只有离着最近的段秉听得见,他满心的不屑也只敢在鼻子里嗤笑,见段希就要起身入内,忙跟上两步,笑道:王上,臣等还有些要务上禀。

  段希立即收住脚步,回头道:既是要务,当然是要听的。

  大理王有点不情不愿地坐了回来,这样的迁就早非父亲对儿子的宠溺,自段乘为段秉所杀,大理王段希便对次子心存顾忌,有时当着群臣的面,甚至会流露出些微惊恐。哪怕是他谈吐中不经意的畏缩都会令段秉苦恼不已,众目睽睽之下,有这么一位整日惶惶不安的君父,就算段秉竭尽全力,也撑不出忠臣孝子的体面来。

  臣弹劾莸柔郡守金开文。段秉躬身道,本月二十日,莸柔郡城大火,郡守金开文于火势蔓延之际,竟弃百姓于不顾,擅自携眷出城避祸,玩忽职守,致莸柔城城池焚毁近半。

  漫不经心坐于宝座的段希突然抽了口冷气,你说的是金开文么?

  正是。段秉垂首,将奏本高举过顶。

  太监忙接过本子奉与大理王,段希咬着牙默默翻看,脸色却禁不住发青。大臣中已有人不露声色地微笑起来。

  段希还是储君时便与金开文的叔父金相迈交往甚笃,段希继位也多亏金相迈周旋谋划,至段希登基后,金相迈更是位极人臣,其子侄十多人在朝中都先后掌管要职,金氏一门的权势因而登峰造极,大臣中对其腹诽者甚众。

  段秉野心虽大,却难得处事公正,颇有些明君气度。他储君地位既定,自然要逐步整顿朝纲,洗刷朝廷糜烂风气,拿金开文开刀,大有杀一儆百之威,弹劾一出,附和的人决不在少数。

  段希早知段秉心意,只是金相迈虽提携照顾子侄,有失妥当,但说起他本心来却对段希忠心耿耿,至中原大军南下掠地,他苦苦支撑残局,可谓呕心沥血,不过四十多岁,便忧劳过度,病死了事。段希此后对金氏看顾颇多,也是看在故人情分上的原因。

  这个段希气得几已说不出话来,喘了口气才接着道,金开文于莸柔地方上,口碑从来颇佳,就是吏部的考绩也是不错的。说他火势蔓延之际弃城而出,是否证据确凿?有否人证物证?是否居心叵测者诬告?汝现已是储君,行事阅人都当公允慎重,弹劾金开文之前,有否撤查仔细

  王上教训的是,段秉笑道,儿臣得人禀告此事时也大为惊骇,当即着人下去撤查。结果,非但金开文渎职一事确实,还牵扯出些其他的案子来。

  段希沉不住气,在座位上欠了欠身。段秉看在眼里,借机道:王上,容儿臣细禀。他使了个眼色给段希身边的太监,那太监顿时会意,在段希耳边低语。

  段希恍然,道:太子留下,其余人等一概退下。

  金相迈的两个儿子也是朝中重臣,此时就在静远殿上,听段秉弹劾金开文时,尚不慌张,待段秉提到其他的案子,心里便忍不住七上八下,既然段秉要私下禀告段希,就算有什么事牵扯到自己头上,从段希处来说,也会有转机。两人便忙不迭领头退出静远殿,一会儿,殿上便只剩段希父子。

  段希站起身,侧殿说罢。

  这是段希的寝宫,大理王还是半躺在最舒服的那张榻上。太监搬了张小凳,请段秉坐在榻边,正好能将最低的声音直接送入段希耳里。

  王上既然要照顾金相迈的后人,儿臣有什么话说?自然以王上马首是瞻。

  段希闭着眼睛,微微抖动了一下嘴唇。

  王上?

  唉。段希叹道,就算寡人拦得住你一时,又怎能拦得住你一世?

  金相迈从前对大理鞠躬尽瘁,儿臣是记得的。只要他的后人不做贪赃枉法伤天害理的事,就算资质稍欠缺一些,儿臣也会一并提携。段秉道,就以金开文来说,若只是追究他擅离职守一件,不过撤职罢官,永不叙用罢了。儿臣亦不愿牵扯更多的人进来,抄家杀头的,算是什么功德?

  段希睁开双目,怔怔盯了段秉一眼,功德?

  啊,是。段秉自知失言,忙道,儿臣的意思是如此大动干戈,有损王上功德。

  段希道:你能想到宽容两个字,也算不错了。

  段秉笑道:都是王上平时的言传身教。

  好了好了。段希道,就按刚才说的办吧。中原不太平,我们境内更当以安静为上,君臣和睦同舟共济,才是上上之策。段希等着段秉称是,接着就命他跪安,却不料段秉静静的,半晌没有说话。

  怎么了?段希问道。

  段秉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王上的说法固然有理,不过儿臣却另有

  不要说了。段希慌忙喝止段秉,二十多年前中原入侵之后,大理便元气大伤,如今各地虽太平,也无非苟延残喘而已。一旦多生是非便要引火烧身,你那种种大计抱负还是算了吧。

  段秉早知父王懦弱,但听他如此说法,仍然震惊不已。

  王上!他不由提高了声音,叫道。

  段希惊了一跳,蓦地在榻上坐直了身体。父子二人面面相觑,均觉尴尬万分,无话可说。

  外面守候的太监见情形不对,撩起珠帘就要进来,却让段秉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吓得立即缩了回去。

  王上,儿臣不提儿臣自己的意思。段秉从怀中摸出国书的抄本,赔笑道,这里是中原庆熹皇帝国书的抄本,请王上过目。

  谁送过来的?怎么不直接拿到大朝上宣读?

  段秉道:王上一看便知,若王上不允,对中原来说倒不如不当众宣读为好。

  段希踌躇片刻,将书信展开,只看到一半,便浑身颤抖,最后将书信合起掷在一边,捂住眼睛摇头不语。

  段秉极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不知王上什么意思?

  段希抬起头来,茫然环顾,忽而道:不可。

  象是脱胎换骨似的,他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坚定。段秉怔了怔,道:王上,这正是我国收复失地的大好机会,王上何以觉得不可为?

  无论是白东楼还是庆熹皇帝,都绝非善辈。那川遒、杜门、幽秦本就让白东楼牢牢把握,而庆熹皇帝图的是大理兵力,一旦他喘过这口气来,怎会不掉头南下?段希叹了口气道,今日你以为自己收复的是失地,岂料他们早就将川遒六州当作中原囊中物。这件事不啻于与虎谋皮,就算你一时得手,将来也必遭他们反噬。

  段秉道:王上,大理疆土为人所掠,百官民众无不痛心疾首,其时儿臣不过四岁,行走宫中,无处不闻宫人痛哭,这家国之耻,王上就作罢了吗?

  段希站起身来,仰面长叹,二十多年前,寡人何尝不似你这般一腔热血,满心抱负?然而大理国小势弱,几百年来只因国境山峦叠嶂,少与外通,才得幸免。既然中原早有夺取大理全境的意图,白东楼也决不会满足他龙门一隅,大理亡国还不是朝夕间的事?

  王上就眼睁睁看着大理亡国?段秉不可置信地呼道,祖宗传下来的几百年基业就束手待别人毁之一旦?做子孙的怎么有面目下去见先人?他见段希无语,又压低了声音,缓缓道,王上,大理的外敌自然不过中原皇帝与西王白东楼两者,西王现今兵力四万,我大理却有十万兵马,怎说毫无胜算?况川遒、杜门、幽秦三州都是大理臣民,受白东楼压榨多年,一旦王师光复,当地百姓必会奔走相告,喜不自胜,至于开城迎王师入城,都是情理中的事呀。儿臣有十足的把握,能从白东楼手中取回川遒、杜门、幽秦三州。至于中原皇帝,正忙于北伐匈奴,就算他能大胜还朝,等着他的又是白、杜两家藩王,最好的情景,中原平静,也需十年以上。这十年里,以川遒三州为根本,安抚苗人,励精图治,即便不能趁乱取白东楼藩地,自保却不成问题,如此总不能说愧对列祖列宗。王上以为如何?

  段希忽然迸出一阵大笑,我儿,那川遒三州是给你的饵,你要得越深,就被那钩儿扎得越深,只等中原人一起竿,大理便亡了。

  王上取笑儿臣没什么,段秉大怒,冷冷道,可这是天大的事,王上若有些魄力,就给个主张出来。

  不错,寡人这些年战战兢兢,庸碌无为,确实不再有什么王者魄力。段希道,不过经得一场大战,却比你多了些自知之明。此事不做他想,决不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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