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6]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种理由都足以助长李益的愤怒与冲动,刺激得他会真跑去把金子掷在卢闰英的脸上,但就是这句话把他给劝住了。
因为霍小玉口中的小孩子不是指他未成熟,而是指他的行径不类君子而像个市井小人。
霍小玉口中的大人,也不是指年已及冠的成人,而是指行事稳健练达,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李益不在乎自己被称为小孩子,童心未泯,常保赤子,在他认为是一件可爱的事,但是他不愿意被人认为未成熟或幼稚,那是最伤他自尊的。
从小因为他是独子,又是家中唯一的男人,有一个了解他而又严厉管教他和适度放纵他的母亲,养成了李益这种性格,十四五岁时,他已经像个成年的男人,表现出了支承门户,光耀门楣的男儿气概,予人以少年老成之感。
但是在母亲的翼护下,他又会像小儿女似的撒撒娇。
这两重性格并不冲突,也是李益在人前要表现绝对自尊的原因,因之,李益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说他未成熟。
霍小玉针对着他的心理,抑制了他的冲动,使他冷静了下来,想想这样做的确很无聊,尤其是去对卢闰英发脾气,那更无聊。
沉思了片刻才道:“也罢,男子汉大丈夫,跟妇人逞意气之争,是没有多大意思的。”
霍小玉笑了一下道:“这才是,尤其该想想你表妹实在也有不得己的苦衷。你不告诉她你已有相当把握,那么除了一走之外,本来也别无良策,何况她把自己的私蓄给你送来,并不一定是要你走的意思,否则她会叫人把你姨丈给你的钱一起送来了。”
“那她把这些金子送来是什么意思?”
“她或许是支持你留下来,为一切所发生的事作公开的声辩,当然也免不了要四出活动,这箱金子就很可用了,小巧,昂贵,授受方便,尤其是打点门上司阍之流的下人,这是最得力的东西。”
想想的确不错,他到翼公府去的时候,已值夜深,如果不是有着那两锭金子,门上也不会如此巴结,那个时候求诣,九成九是会遭到挡驾的,几乎无须通报,门上就能作得了主。
而通报进去,很可能会挨一顿申斥的,如果没有相当大的人情,很难有人愿意找这种麻烦的。
而整个事机的转捩,却全在于能及时叩谒到翼国公,抢在杜子明等人之前,把内情呈达到宫里!
霍小玉见他已冷静了下来才又道:“十郎!既然你已经有信给老夫人,而且也派人去接她老人家了,我的身孕掉了是很难解释的,倒不如你先走吧。”
“我先走?你的意思是你不走?”
霍小玉苦笑道:“我是最不愿意跟你分开的,可是目前我的身子实在无法出远门,而你的假期已满,也实在不能多耽搁,倒不如你先去赴任,我在这儿养病,等身子好了,我会请允明找人梢个信给你,到时你再派人来接我。”
这是个好办法,但李益反而有点舍不得了:“留你一个人在长安,我不放心……”
霍小玉笑了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单独养病,复元得还会快一点。”
李益一怔道:“这话是怎么说呢?”
霍小玉飞红了脸,低声道:“你不是那种适合于陪病人的人,跟你在一起,我也不容易控制自己安心养病,鲍姨这次介绍来的大夫医道很高,脉理也很准。他因为年纪大,问话也方便,在他听过我的病情之后。作了一句忠告,说我的病并不重,很可能三五日内,即可小愈,但是那也最危险,偶一不慎,立可转成大病。”
李益道:“病每加于小愈,这本是老生常谈!”
霍小玉道:“但是他说的情况不一样,他说青春伴侣最难养疾,因为一方在病中,另一方必然殷勤温柔,每多感人之举,亦多怜惜之情,而病者则因常自卧床,备感寂寞,体质荏弱,尤盼扶持,于是就此平常增加了许多接触的机会,到了两情不克自己之时,就会置生死于度外……”
李益深为敬服地,道:“有道理,这个大夫倒是真的高明,治病不光是药石之效,而且要深入情景,研究病之所本,疾之所源,正本而清源,才是探得个中三昧!”
霍小玉道:“他还说了一句最堪玩味的话,他说──不见可欲,则不动心──无以制所欲,唯有无所欲,他要我在养病之际。最好能跟你小别一阵子。”
李益点点头:“有道理,那我就先到任上,先把寓所那边布置起来,等一切都就绪,你的病也差不多好了,那时或者我来接你,或者你自己来。”
霍小玉道:“郑州离长安虽然不远,但也有几百里之遥,往返数日,你刚上任,怎能又告假呢?接我大可不必,至于我自己来,我也没那个本事,还是让允明梢个信给你,等你派人来接我吧。”
李益道:“那也好,既然如此,我就早上任去了,留在长安,目前对我也不好,虽然事情的发展对我是大为有利,但是毕竟有很多是不可告人之处,我在这儿,遇见了熟人,总免不了要问问,回答起来很困难,不回答就难免启人之疑。蜚短流长,猜测之词会被渲染成真的,这几天来,我对长安是非口舌之祸,算是深深地领教了,于老儿之死,有一半是被流言气死的!”
霍小玉抚着他的手:“那你明天留一天,把行装整理一下,到几个地方去辞行,后天就走吧。”
这天晚上,李益是在浣纱的屋里睡的,这个小妇人像是霍小玉的影子,一夜至少到小玉的房中去探视了五六次,弄得李益满怀热爱,也索然无味了。
天明起来稍迟,霍小玉居然先他们起身,而且正在指挥着李升与秋鸿祖孙俩整顿行装。
李益倒是很不过意:“小玉,你怎么一下子就起来了?”
霍小玉笑道:“你一回来,我就好像没病了,而且有些东西他们弄不清楚,一定要我自己看着整理。”
李益见她脸上红红的,轻轻地吻了一下,热是退了很多,但是还有一点烧,可是她的精神却显得很好,不禁叹道:“看来我是要早点上任去好,病每加于小愈,这句话太有道理,我现在就好想你,恨不得就抱你进房去!”
霍小玉的脸红了:“十郎,让人听了像什么?”
李益望着远处在困行李的李升,低声笑道:“我是咬着耳朵讲,他们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