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活火烹茗 深山来旧雨 只鸡斗酒 古庙戏神偷 [17]
樊秋闻言惊道:“我知你和空空儿一样,一击不中,便不再击,但不是这等说法,一则你今日与那小畜生只是无心遇上,他又鬼头贼脑,没有出面,与我们的事无关;二则你偌大年纪,一世英名,从无人敢捋虎须,却吃一个乳臭小儿欺侮,就此拉倒,说出去已太丢人,何况事关重大,稀世奇珍非比寻常,这样罢手,也未免可惜呢。”
老头道:“我素来说一句算一句,休说身外之物,哪怕与人拿命来赌,只一输便算数,决不更改。照例有什过节,都是当日找回,除非来人躲开那是不算。我心里既知小鬼必在附近,天明前找不回来场面,仍还厚脸在此,那算什么人物呢,休看他滑溜,我吃完酒,只一伸手便能擒住。真要被他跑了,那是活该!”樊秋道:“其实你不帮忙,我不过多费点力,也没要紧,不过你人丢得太不值罢了。如若人家摸准你的性情,故意使这一手,叫那小畜生偷偷摸摸乘你不留神开个玩笑,事完藏起,叫你无从捉摸,等你走了再来说嘴,又当如何?你说时,我已四外看过,这地方如藏有人,未必能逃我的双目,只恐未必在此,静等你上当吧!”老头冷笑道:“为人不能亏心,我心里的话也得照办。要论目力,你还差得远呢,我说在此,一定在此!”樊秋忽似省悟,朝小妹藏树看了一眼道:“既然在此,还不早些擒住?我也看看他是什么东西下的。只恐未必如你所料吧!”
小妹见状,已看出樊秋疑心松后有人,故激老头早些下手。虽然艺高胆大,也自心惊。方自盘算,如被误会,如何应付?老头冷笑一声,倏的站起,朝古松看了一眼道:
“你不要忙,等我啃完这点鸡骨头,自会当场出彩。”樊秋已自明白,知道老头向例不要人助,意欲再激几句,刚说:“小鬼如在,我早替你拿下了。”老头未及答话,猛听对面一株枯树上有人发话道:“你也配!凭你那双狗眼,休说是我,再多两个,也看不见。”樊秋看那株枯松粗逾两抱,枝叶早已凋零,稀落落只剩几株老干横斜盘曲,杈丫如戟;旁边并立着两株大杉树,浓荫繁密,恰将枯树遮了一半,枝空无荫,不能藏人,语声又明自树梢上发出,心疑听错,人在附近杉树上藏住,正在仰视,喝骂:“何方鼠辈,如此大胆!”阴影里枯树上,一株短干忽然无故坠落,竟是个小孩影子。原来那小孩,借着邻树荫蔽和枯树形势,假作半段干枯,早已藏身树上好些时了。
这一来,休说小妹觉着奇怪,便老头也觉小孩胆大聪明,所作所为大出意料之外,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心想给他一点苦吃,随手在石上抓起一把长生果肉,刚笑骂了一声“小鬼”,往外一扬。小孩机警非常,似早防到老头有这一下,身才着地,便往树后一闪,十几粒果肉全打在枯树干上。小妹听那响声沉着,知道老头内功一定超群,好生骇异。忽听小孩叫道:“老头子,听你说话像人,不像姓樊的那么没有骨头。又见你东张西望的,我明在你对面树上,却看不见,恐你奈何不了冬瓜,又去奈何葫芦,寻别人的晦气,才出来和你见面。你还倚老卖老,吹大气呢!怎也和姓樊的一样厚脸,没说一句话,就想暗算人么?是好的,请我吃点酒菜,谈上几句,再斗他一个高低,莫被我这小孩把你吃瘪,也还还我馒头、新鞋的情,大家客客气气多好。”说时,樊秋几番想要纵起,俱吃老头摇手止住,嗣听小孩嘲骂自己,实忍不住气愤,怒喝:“乳臭小儿,也敢放肆!我非管教你一顿不可。”说罢便往树后纵去。小孩更是滑溜,由树后一闪身,两脚点地轻轻一纵,便落到老头面前,手指樊秋道:“凭你这样人,胜了你我也不光荣,我不和你一般见识,你们想两打一随便好了。”
小孩动作轻灵,小妹远看,只是一条瘦小黑影,落地便闪入树后,势绝迅速,没有看清。这时落在石前,小妹才看出小孩头上戴有一副面具,也是黑的,连头包没,只露出一双的的有光的眼睛,气定神闲站在当地,直没把强敌放在眼里。知道两人俱极厉害,便樊秋也是成名多年的能手,老头虽还未知是谁,看那神气,必更在樊秋以上,他却嘲笑从容,没把强敌放在眼里。因所说语气,分明早知自己藏身松后,恐老头起疑看破,妄下辣手,特为自己解围而来。日里舜民曾说,晓星救护尧民时有一师侄同行,外号黑摩勒,十有八九是他。他与老头如此厮缠,定奉晓星之命行事,自己万难袖手旁观。
正自寻思,说时迟,那时快!樊秋二次又复追纵过来,小孩仍说他的,神色自如,竟连理也未理。樊秋怒骂“畜生”,刚要伸手,老头倏地站起,圆睁起两只鹞眼,把手一挡道:“没你的事,各自吃你的去吧!”樊秋知道老头习性,再如硬来,说翻就翻,只得忿忿归坐,指着小孩怒骂道:“小畜生,少时再和你算账,连你家大人都休想我容让!”小孩吃吃笑道:“姓樊的,不就是你么,怎这样不要面皮!你忘记日里我取你的那把唱莲花落的破扇子么?彼时要你的好看,不是和破扇子一样吗?我师叔看你猴急得可怜,硬和我要去,赏还了你,还有好脸在此说嘴!你看这位馋老头,就比你强得多,人家真懂过节,说话算数。你既和他在一起,也该学点样,免得自己丢了大人,还叫你朋友脸上无光,那是何苦?”
樊秋气极,反无话说,暗忖:“日里盗扇竟是小贼所为,看他神情动作,确是受过高人传授,不过小小年纪如此刁恶,无论如何也容让他不得!今日已然丢了好几次人,如连这小鬼都斗不过,异日何颜再混?老馋鬼常说,跑了多半世,老想寻一个刁钻古怪和他一般的徒弟,多少年来,从未遇上。那怪脾气的人被小鬼吃瘪,会不动火,就许看中也说不定。这小鬼欺人大甚,少时如见不行,不间青红皂白便硬下辣手,管他身后是谁,再树强敌,也说不得了。”
他这里只管胡思乱想,愤怒填胸,老头仍是毫不介意神气,笑嘻嘻望着小孩把话说完,笑答道:“小东西,你小小年纪,倒真刻毒,你也挖苦得人够了,不是嘴馋想吃么?
可惜你晚下来一会,好的我啃完了,这还剩有不少酱猪肉和果肉、豆干,生煎馒头也还有些,你且吃点再说如何?”小孩道:“老馋骨头,谁吃你那剩的!肥肉我更是向来不吃。菜我倒带得有,只你这酒,没处找去。我想向人讨吃,老没工夫,知道你还剩有半瓶,我已给你带来,连菜都在树上放着,等我取下来,用你的酒就我的菜好了。”老头一听,酒也被他盗来,暗忖:“出时酒瓶尚在庙内,以后未离此地,小孩又是藏在对面树上,稍有动作,万无不见之理。”正想不起那酒如何被人盗去,小孩就地一纵,已往枯树上飞去,晃眼纵落,手里提着两个荷叶包、一葫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