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岛 [7]
是的,我确实还想见她一面。
我和她之间,仿佛还欠一个了结。
见到陈平的时候,她坐在我昨夜躺过的草坪上,等待来接她的直升飞机。
“你好么?”我上前搭话。
“是你。”她抬头瞥了我一眼,并没有觉得吃惊,“我已确定没带病毒,可以离开了,你呢?你的病好了吧?”
“托福,好得不能再好了。”我的态度坦诚无比。
看到陈平,我才真正看清了以前的自己。
以前的我和她一样在乎存在的意义。她选择以不懈的追求去证明那个意义,而我却一直在和它捉迷藏。
我等待它,我又逃避它。它就是我的戈多。但是,现在我已知道了,存在本身胜过一切意义。
“刚开始那几天我几乎无法思考。”她说话时表情并不沉重,“我觉得我不懂这个世界,它完全没有道理。后来,心情平和一些的时候,发现这个岛是个美丽的世外桃源,就像是童话《彼得?潘》里的‘Neverland'’”我微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啊,那个西方世界人尽皆知的故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带着一群快乐的孩子,住在一个遥远的岛上。他们飞翔、游戏、梦想,永远不会有烦恼和忧伤。
“这就是命运吧?不是因为你我一定不会有机会体验这样的生活,我本是个停不下来的人。”她像做游戏的孩子那样,把双手举过头顶,在空中击掌,一下,两下,三下。她看上去轻松自在,非常惬意。“这一个月的时光真是舒畅啊。记得在大学听翻译课的时候,我曾问老师:‘Neverland’应该怎么翻,他说,应该叫做‘仙境’吧。现在想来,叫做‘永不岛’最合适了。就像这个岛,远离尘嚣,远离一切世俗的纷扰。岛上虽然没有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王,却有一群庄周再世的‘植物人’……
“好消息,作为少数全身血液都已被替换的实验者,你们可以永远留在岛上,研究中心愿意同你们建立终身的合作关系,当然,不是强制性的。”
原来,到最后,我也依然是实验品。不过,不要紧,我已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真有点儿羡慕你们呢,怎么会有这样悠闲自在的心境。”
“那就留下来?你也可以的,只要你也把血全换掉。”
“不,”她摇摇头,“谢谢你的建议,但这样的生活不适合我。”
天空中传来一阵嗡嗡声仿佛是昆虫在拍动翅膀。一架天蓝色的直升飞机从天而降,停落在草坪上。
陈平转向我,郑重地伸出手来:“这一次,真的要说再见了。”
我拉着她的手,用力握了一握,这是我们第一次握手。“保重!”
她站起身,弯腰拾起放在一边的旅行包,向打开的机门走去。直升飞机里走出一个有点像她的男人。说有点像,是因为他眼中闪烁着和她一样的执着眼神。
他是她的同道中人。
“感觉怎么样?”他说。“哎,”她快乐地叹气,“还是想做回老样子。”
“那还等什么?”他笑了,笑容很好看。
她把手伸给他,突然哭出声来。
“嗳,走吧。”她哽咽了。
那是陈平的世界,那是属于她的故事。
我仰头望着直升飞机消失在云天之上,像陈平刚才那样,把双手高举过头顶,连击三下。
如果要为皮亚诺萨岛起个真正合适的名字,那就该叫NEVERNEVERLAND——无法抵达的永不岛。
那不是彼得?潘用来逃避成人责任的儿童乐园,而是任何带着世俗名利,执着于物念的人们永远无法到达的福地。
极目四顾,岛上的青山层层叠叠,林木错落有致,山间的溪流在阳光下如同闪光的水晶。溪边绽放着五彩缤纷的花朵。无边的碧海环抱着宝石般的岛屿。温柔的潮水一刻不停地涌上沙滩,又走下沙滩。
啪啪啪,
拍三下,
这是我们的永不岛,
十丈红尘中的人们啊,
你们永远也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