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剑气冲霄 绝壑雄风寻炼士 香光如海 万方仪态照华灯 [1]
李琦正想往寻段、王诸侠,忽听男女笑语之声,兰珠已和诸侠一同说笑走来。张婉首先笑道:“七哥,怎起得这么晚?莫非还有什心事么?”李琦见灵筠不曾随来,想起昨夜梦境,脸方一红。兰珠笑道:“烈士暮年,犹有雄心,何况七哥英年壮志。我们这里虽是世外桃源,毕竟大漠荒山,安居尚可,欲以一成一旅光复故国,终是艰难,怎能免去心事呢?”李琦闻言,猛想起同来诸人尚未去看,好生不安,忙问:“大哥和诸兄弟姊妹,今早可曾往看同来弟兄么?”王藩道:“七弟从来无此晚起。大哥和我们去过了。本想还要唤你同去,被主人拦住。他们见主帅未来,当你近日太累,在此病倒,想来看望。经我力言,说你睡得太晚,破例迟起,午后必往相见,方始罢了。”李琦因自己素得众心,每次行军,必把部下安排停当。昨日被主人强劝,不曾亲去,今早是第一天,理应早往慰问部署。没知段泉等诸侠两次想唤,均被止住,未得同行。幸是相随多年的门人旧部,否则平日患难相共,才登乐土,便忘袍泽,如何问心得过。兰珠虽是好意,几乎误事。心中有些不快,不便出口。张婉深知李琦性情,见他说笑勉强,以为先前不留神,点破他的心事所致,恐其不快,方要开口。李琦忽道:“大哥且陪主人少坐,我和二哥、五姊看他们去。”
这时兰珠已命人备上一桌极精美的早点,忙笑劝道:“七哥吃完再去吧,已快摆上了。”李琦正色欲答,金国士早看出兰珠格外垂青,早上又听灵筠暗表心事,想起好笑,恐李琦性刚,答话太直,忙接口笑道:“七弟自来与他们同甘共苦,身先士卒,不去看过,心决不安,勉强留下,也吃不好,不如听其自去为是。”兰珠笑道:“那我们也全同去,看贵部有什需要,饮食起居是否如意,我好发令设备。七哥是自己人,有话吩咐,无须客气。”李琦连忙答谢,说:“此间已是天堂,焉有不足之处。不过旧例如此。早点珍品,已经拜领,昨日又叨盛宴。初来宝山,今午意欲与他们同饭。等老堡主回来,再陪未座。不知可否?还望俯允才好。”兰珠早上已和段、王诸侠说昨日匆匆,不曾好吃,当午备有接风酒筵,只差一个多时辰便要入席。不知怎的,对于李琦,竟是百依百顺,闻言立时笑答道:“我因昨日简慢,今日另备有两席薄酒。七哥既以贵部为重,索性由我告知家兄,不等家父回山,便先犒劳,大家同往红雪溪柳花教场,同作野宴,由七哥校阅,使小妹也一观军容之盛,岂非快事?”
九侠觉着万里投荒,眼看绝路,忽入桃源,望门投止。堡主素昧平生,尚未见到。
对方又是世外高人,虽然平居不废武事,只为山居猛兽太多,时须防御,安不忘危,并防外患,原无兵戎之事。我等身是外客,带来这么多人马,本照旧例,不许外人入境。
虽因雪衣老人先为关说,到底谨慎为是,如何初来,便整军耀武?出自主人,尚且不可,如由自己主持,无异向人示威,喧宾夺主,一个不巧,便易引出疑忌。又见兰珠诚恳天真,只图结交来客,想到就做,任性而行,毫不盘算。虽是女中英侠,堡主娇女,全堡爱戴,又是未来堡主,到底年轻,能否完全作主,也说不定。正在同声谦让,说:“我等人多,蒙堡主破例收留,已是万幸,焉敢班门弄斧?万万不敢放肆。”兰珠力说无妨,一面把手微挥,慧婢、海棠早往外赶去。兰珠随请更衣起身,并说:“家父不在,蒙堡人推爱,照例是由小妹代行政令。只要不关公众,这类事等于平日偶然作乐游戏。那柳花原一带,乃本堡阅军教场,风景甚好。因是专为演武防敌之用,向由家父和小妹作主,可以不经众议,便宜行事。近数月来,家父因觉强敌近在隔山,惟恐万一有事,人少力薄,难得劲旅天降。全堡人民最敬雪衣老人,听说是老人引来,全都高兴非常。以后直似一家人,千万不可客气。”
九侠知拦不住,只得听之,随同起身。走到路上,任龙和海棠对面迎来,说道:
“本定午问为新来诸健儿接风,备有牛酒,适听四妹命海棠来报,重又传令。好在食物现成,天才辰刻,阅操之后,犒士不晚。马也备好,多是诸兄自带名驹,只换了一副鞍辔。另外把堡主所乘小白龙,借与七弟乘骑。由四妹作陪,岂不是好?”兰珠与李琦本是夙缘,一缕情丝早系在对方身上。听出任龙此举含有深意,心事已被看出,闻言心喜。
笑道:“龙哥真好。”任龙方答:“教场远在后山,离堡十里,这等慢走,岂不耽延?”
忽听远远驾铃响与群马奔腾踏地之声,由一条两行乔松对峙的石路上远远传来。紧跟着,便见杨三同了两个健儿,带着十几匹良马,如飞驰到,那条松径宽约五丈,两旁都是苍松翠柏,粗达数抱,矗立如盖。虽是隆冬,依然一片青苍,望若两条绿龙,蜿蜒于白石大道之上,道旁更杂蔽着各种花卉,红紫相间,五色缤纷。马又一色纯白,配上红鞍紫辔,远望过去,宛如一片白云,拥着几团红光,电驰飞来,显得人物风景壮阔清丽,美观已极。一会驰到面前,杨三和两健儿行礼之后,便请上马,所乘的马共十六匹。李琦知道随来白马只十四匹,余者俱为杂色,故以主人名马配上。马早洗刷干净,路多石地,平坦清洁,一尘不染,人马衣饰又极华丽鲜明,真比画图还好。尤其李琦、兰珠所乘,乃是一对年口相同的伊犁名产,又高又大,其白如霜,马毛又全剪短,只剩薄薄一层贴在身上,映着日光,闪动起片片银花,长鬃如雪,喷气成云,顾盼腾跃,神骏非常。九侠年纪,大的还不过四旬,又多是川湘江浙诸省的文武世家子弟,衣着素来讲究。来时金、张二女侠料知盛况,强劝李琦稍留,全换新衣,戎装佩剑,分外精神。兰珠主婢也匆匆换上一身侠女装束,披着一领猩猩红的披风,骑在马上,越觉英姿飒爽,艳光耀目。
李琦又是众中美男,相貌英武,凤目长眉,面如冠玉,上马以后,人更英雄。二马同行,二人并辔而驰,端的一个英雄,一个美人,天生就一对,谁也不亏负谁。众人均想:
“这男女二人,真乃壁合珠联,无双佳偶。难得此女一见倾心,深情无形流露。小姑待字,正好求婚,堡主回来,十九成功。”多以为是一段好姻缘。及见兰珠紧傍李琦之右,满面春风,目光不时注向李琦身上,意甚亲切。李琦偏似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虽然答话谦和,并不侧顾,神态甚庄,有时还像在想心事神气,往往答非所问。除金、张二女侠外,都觉李琦平日任凭对方钟情热爱,不肯领受,还可说是女的才貌难与相配。像兰珠这样人品文武,十全十美,从来未见,怎会毫不留情?往常还有一个敷衍,不使对方难堪,怎会如此冷热相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