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
两人一路跃马扬鞭朝城北驰去。山势更显得沉雄了。随着书院的渐近,如茵觉得自己真的就要支撑不住了!她真的是既害怕看见逸之、却又怕见不到逸之!
待马儿上了石坡、来到书院门前时,如茵犹豫道:“杜兄,我在这里看着马,你先过去找一找,看梁大学长在不在书院?”
鸿飞点点头:“也好!事关重大,还是外面说话好些!”说着,一人大步流星地进门去了。
静静的暗夜,书院藏书楼前悄无人踪。
初冬的月亮,把地上洒了一片如水的清光。
前庭月下的二将军柏,孤独而傲厉。巨大枝柯于清银的月辉之下,更显得张扬而遒劲。莫非,这世上所有的英雄豪杰,从来都像汉武帝屈封为次的这二将军一般,要忍尽人所不能忍之怆然,饮尽人间之误解和孤独么?
山风掠过后面的太室山野来到书院,掀起殿堂挑檐上的风铃,风铃脆响了长长的一串。逸之来在藏书楼前的砖坪上,屏息静气,蓦地拔剑而起。
这是先祖传下的一套少林罗汉十八剑。
剑光与月光凌凌交错。冷光迸射的剑迹,闪着长河落日的余辉,印着大漠孤烟的苍凉。可闻可见冰河铁马的金戈钺斧,胡风劲吼的旌旗翻卷……
金属与夜风撞击,月光与剑芒纠葛。
就着月辉,可见一张英气勃发的脸上,眉蹙冷锋,目生寒光。夜色中,身影剑光矫健腾闪一如电光蛇影。做过大清绿营军校尉的曾祖父,在传授自己这套少林罗汉十八剑时,曾反复叮嘱自己:每练少林罗汉十八剑,必得做到神与气交融,心与力暗合;必须胸怀岩壑,意排杂念,方可达到最高的境界。而练剑的同时,自然也练就了人的禅力和定力。
还剑归鞘时,一声金属的划响飒然斩破了静夜的幽寂……
屋里,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枕前,摞着两尺来高的书藉。
太室山的夜风越过古老的屋顶,向远处掠去。风儿透过门隙,蜡烛在夜色里摇弋不已。逸之随手挂剑在墙,坐在桌前打开一本《天演论》。刚看了几页,就听见有人叫门。起身开门时,见是一脸急促的杜鸿飞。
逸之忙闪身往屋里让:“哦?是鸿飞兄!请屋里坐。”
鸿飞道:“坐什么?逸之,快走!快走!书院外面还有人等着你呢!”
逸之笑道:“那还不一起请过来,待在外面做什么?”
鸿飞说:“你倒没事儿人一样。我且对你说:刘如松那个文弱得大闺女似的堂弟刘如枫,这会儿正等在书院外面。看样子,找你像是有什么紧要之事!”
逸之一惊:“你说谁在外面?”
见逸之骤然变色,鸿飞道:“来书院听学的那个刘如枫公子!”
“天哪!”
逸之惊叫了一声,也不及与鸿飞细说,也不等鸿飞缓过神来,兀自破门而出,飞也似地朝外跑去!
如茵一人伫立在书院外面的大平台上。一轮满月已经煌煌地跃上了东天,清银似的辉光,柔柔地、深情地泻满了整个山峦和山野。她出门时因只穿了件薄薄的夹袍和坎肩,这会儿经山风一吹,心里和身上一时俱都发抖起来。望着月光下熟悉的书院景致,望着夜色下的大将军、二将军柏直刺苍冥,泪水竟禁不住滚滚而落……
逸之风一样地冲出门来,在大门口略一顿,一眼便瞅见站在两匹马附近的如茵那孓孓而立的身影!
逸之几步冲过来,上前一把紧紧抱住了她!
如茵满腹的委屈、思念和痛苦,顿然被这热烈奔涌的爱融化了!却只管偎在逸之怀里,哀哀哽咽起来……
紧跟逸之跑到书院大门口的杜鸿飞,乍一看到朗朗月下的这副情景时,惊愕万分地愣在了那里:“天哪!这是咋回事儿啊?”
在家养病的子霖,渐渐倒也觉着身上的病症松缓了一些。正思谋着打点行装,仍旧还要到任上时,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几天前,旧日同窗杜鸿飞来探望自己时,突然说起了一件事情:春上,和刘如松、刘如桦兄弟二人一起投军的梁逸之梁大学长辞官回里了。眼下,已被县学学官聘请到嵩阳书院做了山长。
前不久,大侄子宗岳也来了一信,详细谈起了京城近日发生的一系列大事:皇上被囚,太后训政,“军机四卿”六人送命。其它诸多帝党和支持变法的好些官员,有被罢官革职的,也有逃离京城的。
子霖料定:凭梁逸之的性情和主张,他必然会和那些维新党人搅在一起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怀疑,梁逸之的突然离京,肯定与京城的这场政变有什么关连!他奇怪的只是:梁逸之和自己有多年同窗之谊,既然已经回到了山城,自然会听同窗说起自己正在家中养病的消息。可是,他回山城这么长日子了,为何没有来吴府中探看自己一番?
当然,这里也许会有诸多的原故:其一,果然是还没有顾得上。其二,梁逸之忌讳自己是个朝廷命官。其三,是自己一直不敢往深里想的一条。他总觉得,逸之和自己之间已经发生了什么!
自打听说逸之已回到山城之后,他每每都想到书院去会一会梁逸之。可是,每每又止住了:若事情真如所料,自己和他的相见,岂不是自寻尴尬的事么?
于是,他决定等一等再到任上去!他想,若自己预感不错的话,过不了多久,还会有什么新的动静传来的!
这晚,大哥子霈从外面回来,照例先来到他的屋里闲坐。
兄弟俩坐在灯下,喝茶闲话了一会儿之后,大哥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对他说:“二弟,今儿我进城时,听刘家的下人说,怎么刘家三小姐,前两天突然又从京城回来了。看样子不打算回去了。若是这样,是不是京城他舅舅给他定的那头的亲事,有了什么变故?”
子霖仿佛当头挨了一棍子,脸色立时煞白得吓人:“果然如此?”
他怔怔地望着大哥的脸,急等着他的下文。
大哥也不看他的脸,一边转脸端起茶啜了一口,一边翘着二郎腿、捧着茶碗道:“听刘家的下人说,这次刘小姐一回来就病倒了!看样子,也没有再回去的意思了。是不是京城她舅舅那里出了什么大事?牵累到她的婚姻大事了?或是她舅给她定下的京城亲家出了事?”
子霖全身发冷地问:“大哥,她的两位堂兄,这次跟她一起回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