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心有剑忘却身边事 人无悔铭记前世情 [7]
一日她在山间闲逛,偶然发现一块朽木,半没于荒草之中。上前将那块木板拖出,却见上书伯父梅落大人之墓,侄儿莫之扬谨立,抚碑叹息,不由得痴了。梅落之死、陆通之托等等诸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当下重新给父亲修了坟墓,将木板晒干,在侄儿莫之扬谨立旁边刻上一行女儿梅雪儿字样。想了一想,将侄儿刮去,换成小婿二字。如此一来墓碑落款便成了女儿梅雪儿、小婿莫之扬谨立。这番手脚,已近乎痴傻,她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心想:我心里的这个秘密,永远埋在这里了。伤心极处,放声大哭,哭累了,就伏在坟上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二日醒来,日已三竿。梅雪儿望着墓碑,少不得眼泪又掉下来。正要回到板棚去,忽听有人说话。这地方一向少有人来,梅雪儿不禁警觉起来,伏在一处洼地,偷偷查看。只见说话的是两个男子,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者,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大汉,两人边走边谈,手脚甚为矫健,身上各背了一柄弯弯的刀。那老者道:你二师兄就是在这附近失踪的。据冯践诺所说,玄铁匮是在你二师兄手里的。他做事一向小心谨慎,就是死了也不会让宝物落入三圣教手中。那年青汉子接道:师父说得极是。咱们查了近半年了,才知道二师兄失踪的地方。据这一带的人说,这里以前只住过一户人家,叫梅落的,便在二师兄失踪后忽然阖家迁走,连房子也烧了。此事必与二师兄有莫大关连。
两人说话之间,已走到近处。那年青汉子眼尖,一眼看见梅雪儿昨日刚圆的坟墓,脱口道:师父,你瞧!两人运起轻功,几步奔过来,在坟前查看。老者道:梅落大人,明白了,这定是那人的坟墓。年青汉子点头道:不错,师父,原来这人已经死了,咱们怎么办?那老者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这一老一少是广素派掌门举鼎霸王倪云成与他徒弟尚明白。师徒俩千辛万苦找到宝石山下,哪料只找到一座坟墓,满腔希望顿时化为乌有。梅雪儿听莫之扬说过倪云成与尚明白的事,听了二人谈话,已猜到是他们两个,寻思:这师徒俩找玄铁匮竟如此不辞劳苦。唉,他们却不知,玄铁匮已被阿之哥哥藏在坡子沟的石洞中了。波子沟离此处不过里许,梅雪儿心口不由怦怦乱跳,暗想:可千万别叫这师徒俩找到那石洞。转念又想:坡子沟是我与阿之哥哥取的名字,宝石山上林木葱茏,他们决发现不了那个石洞,更不会知道江湖至宝玄铁匮就藏在洞中。知道这件事的,世上只有我与阿之哥哥了。想到自己与阿之哥哥的这一秘密,不由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
突然之间,听尚明白道:师父,你瞧你瞧,女儿梅雪儿、小婿这几个字是刚刚刻上去的。倪云成闻言近前查看,道:这梅雪儿定在不远处。梅雪儿,梅雪儿,这名字好熟。明白,你听说过么?尚明白搔首道:没听说过。倪云成望着那墓碑呆呆出神,忽然击掌道:是了,是了。你看,这里写的是什么?小婿莫之扬,啊,原来那莫之扬是梅落的女婿。莫之扬谨立五字是莫之扬幼时所刻,刻下时手力既轻,相隔又远,是以倪云成、尚明白此时才发现。尚明白对莫之扬的武功十分钦佩,常常感念当年在安禄山大帅府时若非得莫之扬暗中点拨,师徒二人大约早成了刀下之鬼,此时忽然见到莫之扬的名字,想了一想,在梅落坟前跪倒,拜了三拜,祷道:梅落前辈,我尚明白虽不敢自称是您贤婿的朋友,却对他很是心仪。今日冲撞了您老人家的安息之地,万望恕罪。
倪云成见徒弟此举,颇为不悦,但他素知这徒弟名字中虽有明白二字,却性情愚直,不甚明白。当下也不多言,苦苦思索。良久道:唉,真是有福之人不在忙,玄铁匮的秘密已给那莫之扬得了去啦。尚明白诧道:师父怎么知道?倪云成道:你见过莫之扬的武功,怎么样?尚明白一伸大拇指,赞道:莫公子的剑法出神入化,了不得哪!倪云成叹道:那便是了。你想他凭什么有那样的武学造诣?原来玄铁匮中所藏的竟是绝世剑法。他年纪轻轻就练成那样的火候,要是咱们得上了,必定更加了得。又是嫉妒又是心疼,重重一脚跺下。
尚明白道:师父,您这样猜测恐怕有些偏颇,莫公子师从太原公秦三惭,一身艺业都得自于太原公,怎会是玄铁匮的功夫?倪云成摇摇头道:秦三惭虽称武林第一人,可单就剑法而言,还不一定比得上莫之扬。他的大徒弟韩信平是用剑的,四徒弟魏信志也是用剑的,虽都不差,却难臻一流境界。难道莫之扬就比别人聪明了十倍百倍,短短几年会练成惊世骇俗的剑法?尚明白听他这样说,动摇起来,道:师父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倪云成道:咱们四处找找,看梅雪儿是否在附近。找到梅雪儿一问便知。与尚明白分头查找。
梅雪儿心想:这倪云成先入为主,见到我定要为难我。她自忖不是二人对手,顺着山林悄悄向板棚溜去,想收拾收拾东西来个走为上计。到了板棚,正收拾东西,忽然脚步笃笃,有人向这里走来。梅雪儿大惊,心想:山上林木浓密,这师徒俩这么快就能找到此地。却见来者是三个人,并非倪云成师徒。三人均衣着华贵,两个老的在五十岁左右,年轻的那个大约二十多岁,上了前来,道:这位姑娘,在下有礼了。我们走得又渴又累,想借姑娘的地方歇息歇息,喝一碗水,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梅雪儿看三个人都佩着宝剑,神情之间显然是练家子,心神反而定了下来。当下装作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搓着手道:好的好的。我去打水给几位烧茶。请三人进了板棚,提了桶,转入内室,胡乱收拾收拾东西,塞进木桶,来到外间,那三人一边擦汗一边说话。梅雪儿正准备开溜,忽然那个紫衫长者说的话钻进耳鼓:万合帮那一班愚蠢家伙,竟奉了那个姓莫的小子当了帮主。江湖第一大帮,帮主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莫之扬真是出尽了风头。那青年冷笑道:席师伯,万合帮是什么江湖第一大帮?太原公在时尚能这么说,如今么,我看万合帮不如叫乌合帮算啦。莫之扬自小便是个小贼,长大了便是个大贼,现下当个乌合帮的帮主,可也丝毫不奇怪。
那蓝袍长者叱道:钊儿,不可胡说,万合帮与咱们家是老交情了,江湖朋友谁不知道?你这话不怕惹人讥笑。只是秦谢那小王八蛋不好。
只这几句话,梅雪儿便打消了溜走的主意,心想:今日是怎么了?竟能让我一下了遇见阿之哥哥的五个老相识。这穿紫袍的是席倩姐姐的父亲,那个蓝袍的定是宁为民了。这个青年叫钊儿,那么自然是金童宁钊无疑。他背后骂阿之哥哥,须怎样想个法子教训教训他才好。装作若无其事,提了水桶来到溪边。却不忙打水,见倪云成、尚明白也进了板棚,心中一动,登时有了个主意,从木桶里将衣物取出,把空桶扔进溪中,叫道:哎呀!不好啦!
宁钊听到喊声,道:我去看看。奔到溪边。梅雪儿哭道:水桶冲走啦。宁钊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木桶顺着溪流向下冲出了十几丈,当即一提袍襟,踏着溪中卵石,水花啪啪溅处,已捞起水桶奔回来。梅雪儿拍掌道:公子会把戏。多谢,多谢!宁钊一向气傲,见梅雪儿虽然面有伤痕,但一笑之间,憨直可爱,听她赞赏,不由得心中喜悦,道:姑娘,你歇着,我来提水。汲了满满的一桶水,便向坎上走去。梅雪儿抢过去抓住桶柄,道:那怎么成?我自己来好啦。这一挤搡,桶中的水洒了出来,淋湿宁钊袍角鞋面。梅雪儿慌道:对不住公子,我帮你擦!伸手在宁钊腿脚上乱拂。过去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宁钊是世家公子,给这质朴村姑伸手在腿上乱擦,一时慌了手脚,连道:不用,不用。斗然间双腿环跳穴一麻,惊道:怎么?梅雪儿双手不停,啪啪啪点了他全身几十处穴道,哑穴也在其中。宁钊枉自一身功夫,却半分也使不出来,摔倒在地。
梅雪儿拍拍手,伸脚踏在宁钊身上,低声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对付你?只因你说的乌合帮帮主,便是我的我的说到这里,心中一酸,凄苦之念油然而生,又霎时变成愤怒,伸手拔出宁钊的佩剑,森然道:我挖了你的双眼,割了你的舌头,教你再不能狗眼看人低,也教你再不能背后说人坏话。至于本姑娘么,悄悄溜走,让你爹爹煮茶给你吃罢。她在三圣教住了好几年,身上染浸了不少乖戾之气,当下提剑便要向宁钊眼窝刺去。宁钊又急又怕,浑身大汗淋漓,偏偏哑穴被点,连喊一声也不能。
正在这时,忽听板棚门响,出来一个人。梅雪儿透过树枝看去,原来是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