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4]
又说会儿话,吴子霈和吴子霖二人看那王掌柜的脸上意意迟迟地,分明像是另有什么事,却又几番欲言又止。
子霖因心中惦挂刘小姐惦挂得紧,终于禁不住问道:“敢问王掌柜,刘小姐她……”话一出口才觉得唐突,一时竟顿在了那里。
王掌柜见问,略扫了一眼子霖的大哥和站在一旁的家人,沉吟了一下,端起茶碗兀自品了起来。
吴子霈何等机警之人?便道:“哦!我还有件事要交待账房上的人。你们先说,我过会儿再来。王掌柜平时也难得出来一趟,今儿这么大的雪,中午也不用回去了,就在寒舍略用两杯热酒罢。”说完,交待站在一旁的家人道:“你到灶房交待一声,说晌午有贵客!”
王掌柜说:“姑爷不用麻烦了!家里老爷太太还等着我回去交差呢。”
见吴子霈和家人先后出了门,子霖两眼直直地望着王掌柜,恨不得把话从他喉咙里掏出来!
王掌柜却是个常年在外见世面的人。他不慌不忙地喝了两口茶,然后又问了一番子霖娘的病,吃的什么药?请了哪位大夫等等。接着,又问起了子霖在任上的一些情况。子霖一一答过,心下却是又急切又疑惑,直急得嗓子眼儿冒火!
最后,实在按捺不住,到底张口又问道:“请问王掌柜,刘……小姐她的病,好些了么?”
王掌柜放下茶碗,微微一笑:“哦!姑爷若不问起小姐,我差点竟忘了一件事:今儿小的出来,一是受三老爷和三太太之托,捎话过来请姑爷放心。小姐虽说感受了一些风寒,病了几天,吃了几副药,如今已经显轻了。老爷太太让小的捎话给姑爷,说他们打小儿把小姐惯坏了,脾气做事任性得很!如今,因着小姐的任性,婚事一拖再拖地,倒惹得姑爷一家跟着颠累生气,还请姑爷海谅!”
子霖心里一热,忙道:“王掌柜言重了!请王掌柜代子霖向老爷太太回话:刘家书香门第,小姐品貌才学,子霖心仪慕盼已久。眼下,只要老爷太太安好,小姐病体见轻,子霖感谢神佛佑护尚且不及,何来半点怨怪之心?”
王掌柜听了,精明的两眼望着子霖,微微一笑道:“若是这样,鄙人就放心了。姑爷的话,我一定传到。”
说完,王掌柜又沉吟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姑爷,小人另还一件事就是,临行之时,小姐叫住小人,交给小人一封书信,令私下转交姑爷。小人不知何故,虽明知有私挟之嫌,且又是背着老爷和太太的事,本不当私相传递。可小人再三思忖,虽说刘小姐眼下还未过到吴家门里,可毕竟是与姑爷有了夫妻缘份的。说来,小人的内人原是小姐的奶娘,比他人自然又亲近了一层……”
吴子霖一听,赶忙站起身来,向王掌柜恭恭敬敬揖了一礼:“哦!子霖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是大叔到来,实在太失敬啦!”
王掌柜一笑:“因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管那么多的避讳了。这封信,我若不替小姐转呈,又怕误了姑爷和刘小姐的什么大事。所以,虽说老爷太太不知此事,可是,小人思来想去……”
王掌柜下面说的是些什么,吴子霖已听不见了,只觉得自己那耳膜子轰啊轰地响着,血一阵又一阵地往脸上涌,一张脸儿热涨难奈,心也跳得快要蹦出来了。虽不知小姐突然捎信,是福还是祸?只抑止不住想立刻看到信的急切,一面道:“大叔,令夫人既是小姐的奶娘,当然是自家人,大叔但转无妨。”
王掌柜微微一笑,这才从羔毛马褂的衣袋里,摸摸索索地掏出一封信来。
子霖接信时,只觉得自己的一双手抖动甚是厉害!抖得几乎接不住那薄薄的一封信了。
王掌柜起身告辞时,子霖急忙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大叔,子霖承劳大叔风里雪里赶来报送平安。这是晚辈的些许心意,实在不成敬意!不过是因天寒地冻,想请大叔买一壶热酒暖暖肚子罢了。改日,子霖再亲到贵府拜见大叔和奶娘。”
王掌柜推让不过,只得接了过去,反复承谢了。子霖也不及披衣,只穿了一件棉袍,便陪着出门,一直将王掌柜送到大门外面,又亲眼看他上了车、一路冒雪去了。这才急匆匆地回到屋内,一把反闩上门,先是把刘小姐的那封信捂在胸口上,好容易才镇定了镇定。尔后,双手颤抖着打开了信,一时间,只觉得眼睛有些花乱,略定了定神,才看清了信上的字迹!
天哪,这是多么动人的一笔娟秀楷体啊!只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吴公子大安:
刘如茵不揣冒昧惊扰公子,实因有事相求。公子若意允,敬请公子于腊月十八上午巳时赴崇福宫,如茵恭候公子。
刘如茵戊戌年十二月十七日辰时
虽说这信只有短短的几行,吴子霖却看了一番又一番,也不知究竟看了有多少遍!心内一时翻江倒海地,久久不平——如茵小姐不避嫌疑,竟然私托王掌柜书信相约,这个举动,虽令人惊骇,却也正合了那刘小姐的性情!
子霖一手抚着信,一边碾转思索:刘小姐为何突然约见自己?这次约见,是想当面退掉婚事?或是要找自己算账?是要当面大骂自己一通?或是当面羞辱自己一番?甚至想刀剑相见?要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究竟有何事“相求”?
姓梁的暴死之后,听刘家下人说,刘小姐曾为此几天米水不进,去意已决!可是,为何刘家突然竟托王掌柜赶到吴家坪来,要大哥后天进城商议婚事?
以她刘小姐的个性,梁逸之刚刚暴亡,她决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心转意的呵!
子霖苦苦思索着,想得脑子都作疼了!
他立马就决定了:明天,就算刘家小姐要拿刀搁在自己脖子上,他也要毅然赴约!他要把话说个明白,虽说梁逸之入狱有吴家的原故,可梁逸之暴死狱中,确与吴家无关!然后,是杀是剐、是打是骂,任由小姐发落!
他只管独自在屋内徘徊着,翻来复去地揣摸着那短短的两行字。整整半天,任谁叫门都不开。却不知,倒把个外面的吴子霈急得团团转起来。刘家三老爷派来的王掌柜,究竟和自家兄弟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还要避开自己?怎么弄得这个兄弟把自己关在房内,半天都敲不开门?莫不是说了什么决绝的话?或是刘小姐已经不行了,痴心的二弟一时想不开,思谋着要寻什么短见哩?
可是,那王掌柜明明说好,要自己后天进城商议两家亲事的嘛!而且,已经说了刘小姐病体见轻的话了。还有,兄弟送王管家出门时,脸上也不像是有什么意外发生的神情呀?
直到晌午,子霖才打开了自己的房门。子霈过来陪兄弟吃饭时,望着他的脸审视了好一番,却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关节来。
吴子霈架不住,终于开口询问:“二弟,今天王掌柜来,另外还有什么事?”
子霖微微一笑:“刘家派王掌柜过来,不就是报个刘家小姐平安,另请大哥后天进城的么?”
吴子霈盯着二弟的脸察看了半晌,虽不大信,却也不好再问,只露出一脸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