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潼关风云 [6]
神机怪乞也说过,青城迷娘如非青城糊涂史的后人,便是门人。
那么,迷娘刚才扮的便是青城糊涂叟了?司徒烈想到这里,目光一正,才待就此提出证实时,迷娘已笑说道:“是的我扮我师父已经很久了。”
噢,她是糊涂叟门人,司徒烈想着,不禁问道:“大姊,令师他老人家还健在吗?”
迷娘目眶一红,轻轻一叹,伤感地低声道:“很多人以为我师父早在数十年便已死去,其实就在三年之前,我还跟他老人家生活在一起。”
司徒烈忙问道:“现在呢?”
迷娘摇摇头,怅然地道:“现在就不知道了。”
“你怎会不知道呢?”
“三年前,他老人家一声不响地离开了青城,除了痛苦,什么话也没有留给我,我就是为了寻访他老人家,才到江湖上走动的。”
司徒烈安慰她道:“大姊安心,他老人家在忙一件要紧的事也不一定。”
“他老人家一生中,从不知道什么叫做要紧的事。”
“那么大姊,难道他老人家有什么意外不成?”
迷娘摇摇头,叹道:“关于这一点,谁也不敢断定。”
手朝远处一堆衣物一指,凄然一笑,又道:“上官倩出世便是一个孤儿,连姓氏也是恩师所赐,除了恩师而外,这世间上官倩再无亲人了,上官倩就不相信苍天会那么狠心……就凭着那一堆衣物,他老人家便死不了……至少他老人家会永远活在我心中。”
司徒烈身世相近,听了不禁黯然神伤。
静了片刻,司徒烈为了打破伤感气氛,强笑道:“大姊,你,你刚才扮得好像啊!”
迷娘忍不住笑说道:“像不像,你怎知道?”
司徒烈被问得自觉好笑,想了想,忽然张目分辨道:“这有何难?设非仿效逼真,怎能瞒得过一招勾魂那等人物?”
迷娘唔了一声,点点头叹道:“当然喽,我是他老人家一手抚育长大的啊。”
司徒烈怕她再说出什么伤心话,忙笑岔道:“惟一不像的便是你敲我的那一竹竿,我相信如果真的换了令师他老人家,决不会敲得那么重。”
迷娘笑了,像徽风吹散一天浮云。
她笑了好一阵,这才佯嗔道:“救你一命,只打了你一竿子,你还记嫌?”
司徒烈也佯装正经,摇头道:“你只能算救了我半条命。”
“半条命,怎么说?”
司徒烈微微一笑,说道:“还有半条命是一元剑法的功劳。”
迷娘一怔,旋即会意过来,不禁正容点头道:“玩笑归玩笑,你这话倒是真的。大姊知道,那魔头跟家师的武功尚在伯仲之间,家师不怕他,他也不见得怕家师,所以大姊才情急智生,耍了那一手,其实大姊一点把握也没有,说来真是险极。”
司徒烈有点服气道:“以大姊在剑法上的精纯造诣,再加上我,我就不相信真的对那魔头不过。”
迷娘摇摇头,叹道:“差是差不太多,但想占上风,却是甚难。”
司徒烈忽然想到先天太极式,不禁叹道:“可惜早了一天,不然那魔头就好看了。”
迷娘听了不解道:“晚一天便如何?”
司徒烈不便解释,只好苦笑道:“以后再告诉你。”
他怕她生疑,忙岔以他语道:“大姊,你几时见过了疯和尚?”
迷娘大概以为司徒烈在等人,晚一天人到了,自然不怕一招勾魂,她这样想着,便没有追问,这时听司徒烈问话,又是一怔道:“疯和尚?哪位疯和尚?”
司徒烈也有点奇道:“那你怎知道五月五岳阳楼有个武会的呢?”
迷娘皱眉道:“那是神机怪乞说的呀!”
司徒烈噢了一声,迷娘又道:“前几天,我在金庸附近碰到怪乞,我问起了你,怪乞说:刚分手,现在去了哪儿不知道,你想找他,可于五月五赶去岳阳”
不知怎的,迷娘说着,丽容忽然红了一下。
司徒烈没有注意,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便告诉怪乞,我只不过问问而已,怪乞咳了一声,便将令师与他接到一份请柬的事说了出来。”
“没提请柬谁发的?”
迷娘摇头道:“没有。”
跟着又问道:“是什么疯和尚发的么?”
司徒烈点点头。
迷娘又问道:“疯和尚是谁?”
司徒烈叹道:“谈到这个,话就长了!”
迷娘不悦地道:“有多长?”
司徒烈忙赔笑道:“好,我说,就在这儿么?”
迷娘犹有余嗔地道:“不然去哪里?”
司徒烈想了一下道:“回到我歇脚的地方如何?”
“客栈?”
“嗯。”
“哼!”
“怎么呢?”
“三更半夜别人会怎么想?”
司徒烈噢得一声,俊脸微红,忙道:“那么,大姊先收好东西,我们就在下面空地上谈到天亮吧。”
迷娘并没有真的生气,这时点点头,移步起身去将地上化装衣物准备包起,司徒烈本朝着她的背影发怔,这时忽然奔过去阻止道:“且慢,大姊。”
迷娘愕然偏脸望他。
司徒烈手朝地下一指,笑道:“穿戴起来,大姊,回复刚才的样子。”
迷娘秋波闪漾,立即会意,点点头,复又扬脸喝道:“像先|前一样,站开去!”
司徒烈笑笑,依言转身退开,约盏茶光景,跟司徒烈一道步下城墙的,已由仪态万千的绝代佳人变成一位身躯臃肿,眉目难分的怪老人!
司徒烈偏脸笑道:“大姊”
怪老人竹竿一扬,司徒烈头一缩,忙笑道:“不,大姊,我唉,老前辈?”
怪老人摇头晃脑地嗯了一声。
司徒烈摇头苦笑道:“这样我太划不来了。”
怪老人瞪眼叱道:“刚才就划得来?”
司徒烈摇头苦笑笑道:“那可不一样。”
“有什么分别?”
“刚才我是不知道呀。”
“还装不知道不就得了?”
“别取笑了。”
“为何不能?”
司徒烈不经意地笑道:“现在我的心,已被青城迷娘占取”
怪老人霍地背转身躯。司徒烈笑容遽敛,轻啊一声,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夜,很静,繁星闪烁,像千百对在相互示意的眼睛。
万籁无声,只有偶尔吹来一阵和风,轻轻,轻轻地扯动着衣角。月影默默西移,空地上两条人影一动不动,像石。
很久很久之后,司徒烈移近一步,低声道:“原谅我,大姊,我,我实在出于无心。”
另一个声音幽幽答道:“你无心我知道。”
司徒烈低声又道:“我怕大姊误会。”
另一个声音强笑道:“是的,大姊几乎误会了。”
幽幽一叹,没声又道:“不过大姊现在明白啦。”
声音好似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好像一种声音同时来自好几处地方,司徒烈有着一种眩晕的感觉。
“我一直觉得”他说,声音好似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我不会说话,我,我从来不懂用什么样的词句才能表达心中的意思。”
另一个声音静静地道:“那很痛苦是吗?我知道!”
淡淡一笑,接着又道:“有话说不出来,始终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那种痛苦决非常人所能忍受,弟弟,你以为大姊说得对不对?”
司徒烈仰脸望天,月儿像旧纸上一团淡黄的水渍,他看不清了,他眼里已涌满泪水,他告诉自己,现在,只要能见父亲一面,他就可以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