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北定日、相约后会时 [11]
金保姑娘到了台下,仰面注视片刻,默默下拜,两行珠泪从红肿的双目往下流,流下面
腮,跌碎在胸上。“娘……娘……”她凄厉地狂号:“奴婢来……来了,娘娘……嗯……”
锋利无比的青霜匕,从心坎刺下。她身形一晃,站稳了,猛烈地吸气,想叫,已叫不出
声音、最近终于无法站稳。向前一栽。
不久,金保姑娘的尸体,出现在彭妃的左侧另一根木柱上。
次日辰牌左右,韦家昌与天外流云,出现在府城西面通向江西的大道上,他们要回头走
江西北返。
路旁的树林中,踱出神色木然的魏真姑娘。
“韦爷、”她用沙嘎的嗓音说:“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恩惠?帮我把娘娘和保姐的灵骸盗
出来安葬?”
“这……”
“我求你。”魏真姑娘直挺挺地跪下,泪流满面:“我要把她们葬在曾经高举义旗的地
方,然后剃发出家,永远永远不会再麻烦你了。”
“我答应你。”韦家昌伸手相扶庄严地说:“今晚,子夜三更初。”
“谢谢你,韦爷,愿来生结革衔环以报。”
“不要出家。答应我,跟我到辽东……”
“不,谢谢你,我要和她们长相厮守。”
“我尊敬你。”他说:“你和金保姑娘,愧煞大汉子孙,数千万男儿无颜见你们。”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女人。”
“这世间什么都不缺,就缺乏像你们一样的人。”
“我只是尽一己之力。”
那就够了、你走吧,小心逻骑。“
灵龟庙驻有五十名兵勇,二十名捕快夜间有四组看守吊台,八个人中六人在台四周。两
个守庙门。
子夜,三更起更。
起初,两个庙门守卫无缘无故卧下了。然后黑影来的突然,挟风而至出现在台下,六个
看守几乎在同一瞬间踣地,只传出人体仆地的声音。另两名黑影接着出现,是天外流云和魏
真姑娘,帮着先到的韦家昌解下两具尸体,撤走时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引得全城狗吠声此起
彼落。
大队兵勇赶到,搜索每一条街。
丑牌正,四更起更。王梦煜带兵在城中穷搜了一个更次,弄得筋疲力尽,回到守备衙门
交代下属一些明日封城搜查计划,便匆匆返回住处休息。
他的家就是以前的范宅,范继辰本来是本城的名人,范拥护彭妃举义旗抗清,宅院被
封,王梦煜叛离,受满清的方面大员重用,将范宅赐给这位反贼汉奸。
范宅占地甚广,有庭有园,除了他的妻妾之外,还有十余名奴仆使女,调了几名心腹做
保镖,保护他家小的安全。当汉奸就是在这种好处。
他沐浴过,想抱妻妾睡觉却又失眠,尸体被盗,他须负安全责任。怎睡得着?睡不着便
在做为赶办公事的书房,找出他当年随彭妃起义的志士题名录,希望找出准可能收容尸体的
线索。
书案上有四座烛台,四枝大烛光度明亮、他一面品茗,一面仔细翻阅那卷题名录。
砰一声响发自身后,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抓起椅旁搁着的利剑,扭头回顾。
伺候他的那位十七八岁俏丫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他的警觉心甚高。本来就是武林高手,中能地拔剑出鞘,离座用目光察着四周。
书房甚宽阔,四壁有名人字画,书架上藏书甚多,各处材料甚佳的家俱和摆设。
四顾无人,声息毫无。书房门是闭上的,明窗也关得牢牢地。
他不住转身察看四周,转回书案一面,突然发觉那卷题名录不见了。
“咦!”他吃了一惊,警觉地再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发现,心中疑云大起。
蓦地,眼角有物移动,猛地转首定睛察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幅名人山水旁的白粉墙前,出现一个黑色的人影。
“啪!”身后异响人耳。
他猛地转身,看到自己的一方砚台摔落在花砖地上。再转身一看,黑色的人影已不见
了。
“咦!我看到鬼了?”他毛骨悚然的自语。
壁前又有物移动,黑影慢慢显现、他总算看清了,也明白了,原来真是一个人,穿了袭
前黑后白的宽袍,戴了前黑后白的头罩,转身贴壁而立,就是一个白影与壁同色,难辨形
迹。转身向前时,就是一个黑影。这人有意让他看到,所以慢慢地转身。
“你……你是……”他骇然叫。
黑影拉下了头罩。淡淡一笑。
“是你!”他恍然大悟。
“不错,是我!”韦家昌点点头:“王妃与金保姑娘的灵骸,是我带魏真姑娘盗走的。
“
“你……”
“死了的人等你去和她们在阎王面前对证,我对责备你的罪行毫无兴趣,只是来要你的
命。”
“你还不配!”他厉声说,突然一闪即至,一剑点出,走中宫无畏地抢攻。
“铮!”剑被匕首架出偏门。“砰!”下颔挨了一记霸王敬酒。
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后退感到右肋一震,如中电歼,骨头像是裂开了,剑脱手抛出
丈外。
不等他站稳马步,一连串凶狠的拳掌雨点般光临颈根、胸口、小腹。
“嗯……救命……”他慌乱地举手招架,举脚后退。
“天老爷也救不了你的命。”韦家昌凶狠地说,连连前逼。
“哎哟……”他狂叫,摔倒在地,右脚的迎面骨被挑裂,这地方轻挨一下也得痛好几
天。
一只快靴踏住了他的小腹,五脏六腑像是崩散了。
“你死吧!”韦家昌冷酷地说。
他口中呕出大量鲜血,手脚的抽搐慢慢静止。
“饶……饶我……”他瘫痪地、含糊地求饶:“我……我是……不得已……”
“用不得已作藉口的人,不止你一个王梦煜。”
“噢……”他叫了半声,口又被大量的鲜血堵住了。
书房门被推开,进来了天外流云,“贤侄,把脑袋带走。”天外流云说。
次日一早,王副守备午夜飞头的消息传遍全城。同一期间,城北郊的入山小径旁。
范继辰、杜叔、翁叔三位壮汉抬着两只大木箱,魏真姑娘
穿僧袍,剃光了头,手捧大木匣。
韦家昌提着包裹,长袍飘飘,天外流云也背了包裹,又成了跛子。
“我不送你们入山了。”韦家昌说:“诸位珍重,后会有期。”
“我们要出海。”范继辰庄严地说:“韦兄、罗老,希望有一天,王师北定中原日,和
你相见有期。”
“但愿这一天很快到来。”他说。
“韦兄,我希望你能加入。”范继辰满怀希冀地说:“海外义旗高举,天下豪杰闻风景
处,有两位加入,声势更壮。”
“很抱歉。”他苦笑:“我得返回辽东覆命。所谓王气天运,应该是指民心士气、范
兄,目前打起反清复明旗号,要起振奋民心土气,实非所直,朱家皇朝到底还能得到多少人
拥戴,恐怕我要比你清楚。我的事业在辽东,我们的人反清而不谈复明。”他转向魏姑娘:
“魏姑娘,你该随范兄出海的,青灯贝叶了余生,值得吗?念一百万遍经,也抵不上你在战
场上挥出一刀那么有力量。据我所知,有太多太多的有用忠贞之士,每逢乱世便龟缩起来,
不是苟且偷生,就是逃禅避世,逃禅便是他们逃避责任的手段,我可不敢苟同。王妃说得
对,人生自古准无死?怨我直言,金保姑娘的死,实在比你出家要伟大得多,虽则你出家要
担负一辈子的心灵重荷,痛苦比慷慨决死深沉百倍。听我的忠告吧,鞑虏就希望你们这种不
畏死的人出家,超然物外的人是很容易统治的。”
“谢谢你的忠告,韦爷!”魏真用坚定的口吻说:“我要替王妃和保姐姐守三年墓。之
后,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溘然物化于荒寺古庵,我会向世人作证人心不死。”
“好,我祝福你。”他肃然说:“希望有一天,我能听到你的好消息。诸位,珍重再
见。”
两人抱拳一礼,转身大踏步昂然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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