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飞驰白龙坡 [6]
在这等节骨眼上,雷一金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匆匆将耿玉珍放在床上,转身向那老头道:“老丈,左近可有郎中?”
老人搔搔满头乱发,想了一会,摇头道:“没有,没有,最近的膏药郎中狗皮老张也住在五里之外,假若老汉去叫,来回怕也天黑了吧!”
雷一金一跺脚:道:“那只有我自己去找了了,老丈,我这幼妹便烦你多加照料!”
忽然老人一拍手,笑吟吟地道:“是了,小哥,老汉孤零一人,以拾荒为生,几十年下来,也多少知道一点各类草药药性,小哥如果放心得下,便由老汉暂且治上一治如何?”
雷一金看着老人,有些不大相信地道:“你会治病?”
老人呵呵一笑,得意洋洋地道:“不敢说会嘛,多少年来也治好过几十个壮稼汉子的病痛,老汉自己日常遇上个什么头晕腰酸的也是自行下一点药就好了……”
望着床上耿玉珍那苍白的脸色,那微弱的呼吸,雷一金生怕有变,他点头道:“也罢,老丈,你便先医上一医好了!”
老人眉开眼笑地走了出去,又拿进一支才生好火的小泥炉来,一面扇着,一面道:“老汉正预备煮点薯饭吃,恰好小哥你们就来了……”
满屋子的烟雾迷漫,火星劈啪飞溅着,老人又将床底下一个小泥瓦罐取出,连洗都不洗就搁在小泥炉上?又忙进忙出地取水,搬桌,寻捣臼,最后又将门后挂的一把菊花枝般的茎梗拿过来。
张开一口焦黄的牙齿冲着雷一金笑,老人沙哑着嗓子道:“水滚了,就放下这草药,老汉的药引便摆在床上的包袱里……”
雷一金急步过去,微微抬起耿玉珍的头,将她枕的包袱丢到桌上,老人解开包袱一角,伸手进去摸了一阵,手缩回来的时候,已拿着一个乌亮的黑牛角小瓶。
老人又是咧嘴一笑,道:“这就是药引子了,里头有雄黄、核眼、白末,功能带开药性,怯寒活血,对镇脉清脑也极有效能……”
说着,他扳开黑牛角的瓶塞,凑上鼻子去闻嗅,一边闻着,两道黄疏疏的眉毛皱在一起。
老人又嗅了一会,喃喃地道:“奇怪,这味道怎么有些不对?莫非摆久了变味啦?”
雷一金吁了口气,冷冷地道:“老丈,你尚未把脉诊探,怎知你用的对也不对呢?”
老人怔了怔,忙道:“小哥啊,老汉只是拾荒的人,能识得几味药性已算不差啦,哪里还会问病把脉?不过嘛,老汉这贴草药服了下去。至少不会将这位姑娘的病情加重却是可以断言的,如今情势太迫紧,拖得一时便是一时,若汉寻得到郎中,来往路途太长,小哥你骑得壮马,却不知那郎中住处,现不先给她服点药稳住病情,还能有别的法子吗?这中做重病乱投医啦……”
雷一金摇摇头,道:“方才老丈说那角瓶中的药引子可已变味?”
老人又闻了闻,递过来给雷一金,边道:“你也闻闻看,小哥,瓶子里是不是有股松香味?”
雷一金拿着角瓶在鼻端嗅了嗅,只觉得瓶中的药物散发着一阵阵辛辣的气息,还有些微甜的腥膻的味道,闻不出来有松香气息。于是,他告诉了老人。老人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半晌,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道:“是的,小哥,你再用舌尖尝尝看,老汉老了,嘴巴混浊得尝不出真味来,你试试,若然这药引子还有点酸苦,那就还能用,假如变甜了就坏啦……唉。运道真叫不好啊……”
雷一金摊开左手,自角瓶中倾出一丁点儿药粉来,唔,那药粉是黑色的,一粒粒末子上还散泛着乌光,就像些煤渣子。
老人站在一旁,连忙催道:“快尝尝看变坏了没有,味道带点酸酸苦苦的还能用,这药引子摆了好些年了,要配起来可不容易……”
雷一金伸出舌头尖来,连忙向手心上的那些乌亮药粉轻轻舔了舔?还不等他觉出什么味道,整张嘴唇连着舌头像是猛一下子全变麻了,他必头一震,脑子里闪电般掠过一道灵光。于是,他霍地洒掉手上剩下的药粉,跨前一步急速转身,目光瞥处,已经看见了眼前一付气结的景象。
破床上的耿玉珍,已经神奇般地站了起来,好端端地没有一丝儿病态,老人也一变适才那副龙钟老迈之坎,满脸狞恶地横拉着那根竹杖,斜斜地立在屋角,不用想,这里,是预先布好的一个陷阱?
就在这时,嘴舌上的麻木感觉已迅速地往四周扩展开来,雷一金感到脸上,颈项的肌肉已逐渐僵硬,这种感觉,更极快地漫延向身躯及四肢……”
耿玉珍唇边的血迹殷然,她冷峻地盯视着雷一金,生硬地道:“雷一金,你算栽了!”
雷一金双日欲裂地怒睁着,又退了一步,他两眼中的光芒像是两道熊熊燃烧的火焰,宛似要烧化前面站立的两个人,那般炙热,那般犀利,又那般血腥,可怕极了。
耿玉珍似是震骇于两道凶残暴烈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往一边倒退,脸色中透露出无可隐讳的畏瑟,人也像被慑住了,但他却一咬牙,硬着头皮吼道:“雷一金,昨夜的威风,昨夜的煞气,都到哪里去了,老实告诉你,跟‘三元会’作对的人,他不会有好的下场,今天是你身败名除的时光了!”
雷一金的目光宛似带着血,那么红扑扑的,他嘴唇紧闭,闭成一道微往下垂的优美半弧,一道剑眉斜斜竖起。仿佛两把刀,面孔组合成了一片冷漠,一片寒森,—片煞气四溢的冷酷!
于是——门外不知从什么地方拥进来五个大汉,他们冲进屋后随即分开,各自占据了最利于出手博杀的位置。
茅舍之外,像是还有不少人围持着,有粗重的呼吸声,间或的急促的低语声,以及乓刃的撞击声,这些人都像从地下突然钻出来的,一下子便将这残篱陋屋包围住了。
雷一金,一动不动地站着,甚至连一丁点微小的动作都没有,他缘僵硬了一样站在那里,双腿下垂,两腿站直不移,除了眼睛还在转动,连颈项也没有摆动一下。
那老人一看见冲进屋中的五个人,不由急忙叫道:“李立,雷—金兔崽子已着了道了,他现在动弹不得,但你们还是稍等一会,待药性再深一点才行事!”
五个人全是一式的黄色劲装,袖口上精绣着一条吐火的黑蛇,绣工巧细,那条盘据着吐火的蛇就像真的一样,这时,叫李立的那个秃顶大汉咧开那张血盆大嘴哈哈一哭,狂傲地:道:“马大爷,有你的!”
老人双目定定地看着雷一金,口里道:“先别宽心,这兔崽子是头狡豹,我们千万要留神,这一遭可不能让他脱走,否则就大大地不妙了!”
李立一扯他那满脸横肉道:“‘一笑断肠’唐老前辈的毒技天下无双,他交给我们的‘活僵粉’还会有错?马大爷,咱们等着把这兔崽子尸分八块了!”
叫马大爷的老人摆摆手,仍然小心翼翼地戒监着,一侧的耿玉珍电默默地站在那里不动,又过了一会,耿玉珍终于瞥不住了,她悄声道:“马大爷,我想……我先出去。”
老人考虑了一下,道:“等一会。外头正在紧张,你一出去别叫猜乱了心意,马上就行了,我们一道走。”
茅屋正中,雷一金依旧挺立不动,他那般僵直的站着,像一根木桩,连面庞上的表情都似乎冻结了。
李立有些不耐地叫道:“马大爷,现在行了吗?”
老人一咬牙,用力一点头,道:“好!”
于是,李立右手一挥,五人中的第三个已狞笑着逼了上去,有一人的手上,正握着上柄精光辉眼的倒勾小匕首。
室中的气氛随着这人的脚步一分分地凝冻,宛似有一股血腥味在隐隐飘散,更似一阵阵不甘的悲吼在愤怒的冥冥中号叫,于是,那位走上前去,手握匕首的人掀动着鼻翅,微张着嘴巴,露出残忍的,野兽般的笑容,现在,他已站在雷一金的面前。
狞恶的一笑,李立暴辣地道:“好,胡用,你剜出这小子的招子带回去,在老当家面前咱们‘飞锤五雄’也算是露了脸啦!”
那位马大爷哼了哼,道:“行了,胡用,你还在等什么?”
叫胡用的这位仁兄大喝一声,手中的倒勾匕首猛挥,毫不留情地笔直插向雷一金右眼!
室中,其他的一些人,除了耿玉珍是深深地垂着头外,其余的人都大张着眼睛,鼻孔吸合着,带着满足的神采来观望这一代年轻的高手受难——但是,就像太阳蓦的自西边升起,僵立的雷一金竟在这生死一发的关头猛然旋身,胡用的匕首刺空,惊怒的喊叫尚未及出口,已横着摔向一旁,满肚子的肠脏顿时花花绿绿地流泻了一地!
于是,这间茅草房立刻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一片过度惊骇的混乱,李立在大吃一惊之下猝扑而上,一面迅速伸手解取腰悬的“流星锤”,他的三名伙伴也是同——动作,马上往上包抄!
那马大爷比他们更快,狂吼一声,手上竹杖一挥倏点,闪电般戮向敌人的眉心,口中一边大叫着:“快退!”
雷一金的动作是捷如狂风,他身形微微突斜,龙图刀泛耀着夺目的寒光,出手之下便是他的“千手飞虹”手法。
锋利带血的刃芒掠过空中,洒出迷漫的光雨,而剑身颤抖着,每一颤抖,便是一圈圈光弧飞旋跳舞,一溜溜,一条条,一团团,一片片晶莹而明亮交织的毫光,而这明亮地可怖的龙图刀像是幻成了千百柄,从光雨中,芒弧中猝然闪刺,奇的是全在一个时间,一个动作里,但,部份成了无数的角度!
四条黄影尖厉的号嗥着纷纷滚倒在地,一根竹杖被斩断七段,那位马大爷紧接血淋淋的双手,在痛得不停地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