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牢 [2]
那女子痴然相望,又道:九哥,你还常想我们当初的事么?我怕你早就忘了吧?那时我年轻不懂事,老缠着你要情要意,还要什么名分。后来我知道九哥另有所爱,你一来我便哭闹不止,你却总是大笑。当时我心里真是绝望,现在回头想想,那又有什么呢?像九哥这样的男子,多几个女人喜欢,不也很好么?我只要从此与你相依,别的都不敢奢求了。你便轰我赶我,我也不再离开。说罢柔柔一笑,羞然垂头。火光下美人含情,不妆不束,愈显得花容明媚,玉骨轻柔。
任九重却再难稳坐,起身叹道:儿女之情,本如泡影空花。我视之已如隔世梦境,你又何苦放它不下?
那女子芳心微乱,忙抱住他道:九哥,你你为何又说这种绝情话?当年你一说出来,我这颗心都碎了!难道我苦等了二十年,还不够真心么?
任九重不敢看她,目光投向别处道:今日你能来,九哥既感且愧,才知自家是个情中罪人!你若能忘了九哥,我反觉好过些。
那女子悲愕不胜,紧抱住他道:九哥,你究竟要我怎样才是?我心里只有这段情意,今生已放它不下。你莫要逼我好么?
任九重硬起心肠,冷笑道:我早说过:我若无心,诸缘皆灭。总之是我负你,今生已不可偿!
那女子听了这话,全然惊呆了,好半晌没有表情,既而缓缓松开手来,止不住泪飞肠断。突然之间,脸上现出一份刚毅,把柔心弱质驱扫无踪,神情又复端庄冷静,显出无比的高贵。
任九重细辨其微,心间大痛,便要走出门去。
那女子将他唤住,强抑悲怀道:人都说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可我一生虽遇浮云,却总难相随。九哥,你真的一点都不心疼我么?
任九重热泪盈眶,不敢回头,望空叹道:若非天缘永诀,谁人能舍仙子?果有来生,九哥必做个温良情种,只与你厮守不散!说罢再不犹豫,大步走出门去。那女子悲痛欲绝,只唤了一声,已不觉瘫倒在地。
却见那少女走了进来,一脸怒气道:这人真可恶!咱大老远来找他,见面又没说嫌弃的话,他倒一甩手走了!小姐快别哭了,这样的负心汉,死活都不用理他!
那女子痴然望向庙外,止泪不住道:莺儿别说了,你不会懂的。像九哥这样的男子,女人几辈子也碰不到的。我不能见他运势低了,就把情意抛开。我我只在这里等他。那少女又恨又急,一赌气,把饭盆子也踢翻了。
任九重出了庙门,直向西面奔来。正行间,突见暗处闪出几十条黑影,分从四面飘聚过来。一人率先奔至,挡住去路道:魁首要去哪里?任九重见来人竟是平等法王,也不惊诧,只道:把路让开!话音未落,众人都已赶到。只见魔教九名法王俱在,另有二十余位长老,个个神情焦急,不敢稍放空隙。
智慧法王居长,忙上前行礼道:魁首莫怪。教主有谕,命我等在此守护。兄弟们不敢疏神,只望魁首平安。
常胜法王也道:教主知道魁首寂寞,特意派人把那娘子找来。不是小人放肆:那娘子艳丽惊人,姿容耀世,真不怪魁首爱她!兄弟们见了这等玉人,才知其余红粉,都不过孽海残花。魁首只伴她略住几日,又有何妨?不出旬月,您老人家便可龙归于海,再起波澜。
任九重面色微沉道:转告盛教主:心意我领了。你们让开路吧。众人听他语冷如冰,心头俱是一颤,几乎同时跪下身来。智慧法王道:适才令师侄来报信,我们已尽知始末。这分明是有人设下圈套,欲引魁首入其网罗!兄弟们明知有祸,断不敢让魁首涉险。
任九重浓眉微挑,冷笑道:这么说,你们真要拦下我了?一言未了,众人忽觉一股异样的气息袭来,几十人竟都定身不住,意荡神摇。看其人时,猛觉他形貌大变:哪还是落泊乞食的丐汉,分明豪气重来,又是当年威震江湖的魁首,傲类独绝的奇男!
智慧法王大恐,忙抱住他道:魁首,求您千万别去!您老不看别的,只看我们大雨天还守在这里,确是一片至诚,便请转回身吧!众法王也将他抱住,无不下泪道:您老要真出意外,我们哪还有脸活着?求求您放下念头吧!
任九重心烦意乱,略一抖身,五人已飞出丈外。余下几人方欲抱紧,陡觉他目光逼来,直透神宫,霎时间外感皆失,向下跪倒。待得惊觉,前额已触在地上,脑海中一片空白。众法王骇然后跃,都知此乃打神的绝技,及见他大步而去,莫不扼腕顿足。
任九重脱出身来,飞身向西,并不稍停。通州距京城不过数十里,这一展开骏足,当真飘飞如电,飞黄犹逊!尚不到半个时辰,已见前面帝京广阔,城楼巍峨。
他略辨方向,少时寻到彰义门外。眼见九城寂寂,皆被高墙所挡,城外西北方向,却有一大片屋宇,昂霄耸壑,且有微光。
他当年常游燕都,知那里本是元顺帝胞兄的王宫,后来洪武鼎革,赐与北军都督开衙建府,心想:我虽久未入京,料来锦衣卫气焰熏天,必早占此府为其巢穴。胤清说的北镇抚司衙门,必是这里了!当即纵身而来,离得尚远,已然失笑:彼等只盼我来,外面竟不设防,如此倒省了气力!不觉来到切近,却见此衙深广非常,黑黢黢少有光亮,望之实感阴森。
此时乌云漫天,不见星月。他飘身到了一堵高墙外,屏息听了听,旋即耸身跃入。未料落脚之处,竟是个花园,影影绰绰,只见四面楼台亭榭着实不少,此外如青松翠柏,假山幻障,更是密密层层,迷离心目。
他耳力极佳,知十数丈内无人潜伏,纵身向西飘来。
正行间,忽闻远处脚步声响,有数人向这面走近。片时看清面目,原是几名锦衣男子,心中又笑:哪会这么巧?分明前来接引!突然现了身形,袍袖挥动。
那几人尚未看清人影,便觉眉心一痛,宛似利电入脑,五人同时倒地,气闭无声。一人正欲大叫,胸口已被拿住,任九重虽是虚抓,这人脖颈登时软了,手足似面条般垂落,唯喉间发出异响。
任九重略放宽松,低喝道:告诉我天牢在哪儿!那人已无法开口,只眼珠向左转动。
任九重会意,提之向北纵来。片时出了花园,那人又向西望。
任九重依其所示,也不怕有人拦路,转转折折,直掠过数重院落。停步看时,周遭楼阁峥嵘,曲径迷离,已不知身在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