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4]
“彼此虽然风来水上,云度寒塘,江湖萍遇,从未识荆,但尊驾除了形神焦悴,似乎曾怀重大悲愁之外,全身上下,并不带半点邪气,我为何会嫌你不好?……”
语音至此,微微一顿,不等青衫人再问,继续扬眉说道:
“我是指尊驾适才口中微吟的那阙‘临江仙’词儿不好!”
青衫人有点微感意外地,向白衣书生看了一眼,问道:
“那一句不好?”
白衣书生应声道:
“浪花淘尽英雄!”青衫人道:
“不好之处何在?”
白衣书生道:
“浪花淘得尽者,不是真正英雄,真正英雄不会被浪花淘尽!”
青衫人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
“人算不如天算,英雄难与命争!长江逝水,亘古如斯,白骨埋丘,英雄安在?……”
白衣书生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
“话不能这样说法.白骨纵然归朽坏,英雄伟迹总长存!曹孟德洒酒临江,横槊赋诗。周公瑾督率水军,雄姿荚发,诸葛武侯纶巾羽扇,谈笑风流……”
话犹未了,那青衫人突似触动了什么伤感,目中先现泪光,并截断白衣书生的话头,厉声喝道:
“伟迹长留的那些,全是前代古人,我所感叹被浪花淘尽的,乃是今人!”
白衣书生不料青衫人突然发了脾气,眉头徽皱,把语声放得和缓一些,含笑问道:
“那些今人,能否请教一二?”
青衫人刚待开口,突然目中泪光微闪,叹息一声说道: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这种触目怆怀,提起来都觉伤心之事,不提也罢……”
人家不愿再提勾惹伤心的往事,白衣书生当然未便勉强,笑了一笑,扬眉说道:
“尊驾刚才提起曹孟德洒酒临江之事,他那首‘短歌行’作得好:‘慨当以慷,尤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尊驾既然块垒未消,尤思难忘,在下便请你喝上几杯酒儿,以杜康解忧如何?倘若不能举杯消愁,你不妨再去‘洞庭湖’上,狂啸迎风,抽刀断水!”
青衫人相当豪迈,并不推辞,立刻谢了一声,便与白衣书生同坐一桌,倾杯狂饮,仿佛酒量甚佳?
但人是极奇怪的动物,尤其在心情变化方面,往往宛若夏云,无法捉摸!
刚刚白衣书生请教他被浪花淘尽的,是那些今代英雄?他拒面未答,不肯勾惹伤心,但不多时后,青衫人却又主动要向不再追问的白衣书生,吐露一切。
七、八杯酒儿下腹,青衫人长叹一声目注白衣书生道:
“胸中有物,不吐难消,老弟还想不想听我所见的断肠往事?”
白衣书生微微一笑,向青衫人略举杯,扬眉答道:
“无所谓,美景良辰,喝酒第一,听不听旁人闲事,有什么要紧?但倘若尊驾一定要拿我作倾吐闷郁对象,在下也不妨洗耳恭听!因为我有的是闲功夫,不过端阳,我不会离开‘洞庭湖’面。”
这就叫“以妙对妙”!……
他想请教时,对方不愿作答,如今对方愿意作答,他又听不听无所谓了!
“叱”的一声,青衫人又是一大杯“洞庭春”美酒下腹,指着白衣书生腰间所佩的剑鞘说道:
“老弟,请恕我痴长几春,如此托大称呼,你除了腰间悬剑以外,目光中英芒隐隐,显然也是武林中人……”
白衣书生对青衫人的“老弟”之称,夷然无忤,点头一笑答道:
“尊驾法眼无差,在下略通武技,倘若稍为轻狂一点,也可以自称为‘武林世家’……”
青衫人道:
“既然如此……”
四字才出,神情陡的一震!
因为刚才不曾细看,如今对坐之下,青衫人这才看出白衣书生腰间只悬了一具蟒皮金什的上好剑鞘,但鞘中却无宝剑。
剑,带剑不带鞘之人,固然不多,但带鞘不带剑之人,更是绝无仅有!
青衫人有此发现,不禁神情微震“啧”了一声问道:
“老弟的剑鞘虽好,但空鞘何用?你的剑呢?”
白衣书生道:
“我的剑儿,被人暂时借走,来此之意,便是等人还剑!”
青衫人神情又微微一震,顺口问道:
“还剑之地?……”
白衣书生比他爽快得多,豪不隐饰,也毫不迟疑的,应声答道:
“洞庭名湖!”
青衫人继续问道:
“还剑之时?……”
白衣书生仍是立即答道:
“天中佳节!”
所谓“天中佳节”,便是“端阳”别称,因如今已是“五月初四”,故而换句话说,便是“明日”。
那青衫人似乎有点贪得无厌,人家有问立答,他却一问再问……
他目光闪处,瞟了白衣书生一眼,慢慢自行提壶,把空杯斟满,又复问道:
“还剑何人?”
“何地?”的答案是“洞庭湖”,“何时?”的答案是“端阳节”,但这“何人?”两字,却不会获得答案!
不是白衣书生的豪放之情突变,而是他答不出来,双眉微蹙,苦笑答道:
“抱歉,尊驾要失望了,或许不会相信,在下只是践约而来,等人还剑,却不知道约我之人的姓氏来历!”
青衫人连连点头,以一种奇异神情,向白衣书生举杯说道:
“老弟喝一杯吧,我不单相信,可能并不猜得出约你来此,准备对你还剑之人是谁?”
白衣书生怔了一怔,立即与青衫人干了一杯,边自继续替对方斟酒,边自笑道:
“这倒妙极,我听你的闷郁,你猜我的疑团,这到是比四外清景,暨盘中鲜鱼,更名贵,更难得的下酒妙物!”
青衫人道:
“我先说?还是先猜?”
白衣书生道:
“尊驾刚才曾说:‘胸中有物,不吐难消’,你还是消消块垒,告诉我有那些当世英雄,已被浪花淘尽吧!”
青衫人这回不曾豪饮,只是举起杯儿,徐徐啜了一口,扬眉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