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古庙 [2]
任九重打开黑包袱,取出一物道:掌柜的行个方便。我想拿它当些银两。
那男子见是一把四指宽刀,外表极普通,且用牛皮作鞘,说道:这这个我不敢要。尊驾还是留着吧。任九重把刀递过去,说道:掌柜的看看再说。
那男子心中害怕,仅抽出半尺来长,便道:在在下不识兵刃的。一语未息,倏觉寒气砭骨,冷森森激竖了毛发。低头看时,陡见刀身上花纹密布,紫气横空,一眨眼间,又如玉沼春冰、琼台瑞雪一般,紫气、花纹都隐去不见。外行人也知是口宝刀!
那伙计两眼放光,小声道:掌柜的收了吧,这确是宝器。那男子瞪了他一眼,捧刀过顶道:尊驾短钱使用,在下送些便是。此物断不敢收。说着便要送还。
任九重道:我真心来当,掌柜的莫多心。请估个价,我这就要去。那男子见其意甚诚,心知不能再拒,唤伙计取了十两银子,说道:贵物不敢妄估,尊驾休嫌轻微。我若不留下它,那是不敬了。但盼早来赎取,我们决不敢对外人乱讲。
任九重凝视那口刀,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掌柜的若是惜物之人,还望能善自珍存。我总没钱来赎了!疾步出门,如失骨肉,又奔入风雨中
那女孩正在庙里哭泣,猝见任九重掮个大油布包走回来,不由扑入他怀中。任九重见那老妪脸色吓人,忙放下包打开来,从里面搬出一大捆干柴,在干爽处点了堆火。只一会儿光景,庙内便温暖了许多。
任九重又取出一罐热水,另有许多牛肉、面饼等物,都送到那老妪面前。那老妪似不敢相信,愣了半晌,忽两眼汪泪道:好人哪,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莫非你是变身的菩萨!顾不得自己吃,连声招呼那女孩,生怕她饿坏了。那女孩早拿起一张肉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任九重把火弄得甚旺,待娘儿俩都吃饱了,说道:老人家烤烤衣衫,在火旁去了寒气,便可大好了。那老妪见他又要去廊下,强撑起身道:孩子,大娘没那些说道。你快烤烤火,把身子擦擦吧!
任九重走出几步,又转回身来,去油包里拿出个大纸袋,摇晃着道:小姑娘,这东西你要不要?那女孩不知是何物,一把抢过,打开见是满包的糖果,一蹦老高道:奶奶,是糖呀!俺有糖吃啦!
任九重道:我也没吃过糖,你送我一颗尝尝好么?那女孩大惊,紧捂住糖包道:是俺的!俺谁也不给!你快出去出去!任九重哈哈大笑,走出门去。
不多时,那老妪烘干了衣服,拿着任九重的破褂子,走出来道:好人快穿上吧,都是俺们拖累了您。老婆子平常嘴也不笨,这会儿却任九重见她精神转好,穿了褂子,搀她走回来。只见那女孩坐在火旁,已换了件粉艳艳的花衫,下面绿莹莹的裤子,一脸满足,正吃着糖果。那老妪忙拿起两张肉饼,塞在他手上。任九重早感饥饿,遂坐下吃了起来。
那老妪见他衣领子破了,去包里取出针线,一时却老眼昏花,纫不上针。
任九重道:老人家不必费心。我一个人邋遢惯了。那老妪道:不费事。桃子,快帮奶奶纫纫针。那女孩接过针线,玩心颇大,一时也纫不上。任九重笑道:就会玩,把线给我吧。那女孩递过线头,针却不给他,说道:线给你了,你纫呢!举针摇晃,嘻嘻直笑。任九重一抖手,那软软的线头飞出去,恰穿入针眼中,自己先乐了。
那女孩惊异非常,说道:你怎么弄的呀?快教俺玩儿!扭股儿糖一般,缠住他不放。那老妪笑道:这孩子就会磨人!您别恼,她难得喜欢谁呢。怕任九重着凉,也不叫他脱褂子,便在身后缝起来。
此时雨渐渐小了,那火却越烧越旺,满室如春。三人靠在一处,那老妪飞针走线,状如慈母;那女孩则嬉笑在怀,仿若娇儿,场面十分温馨。
任九重眼望那老妪满头银发,针针细密含情,忽地心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那老妪停下手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任九重仰面叹道:人说五谷粮、生身娘,才是人真正的依靠。可我一生却难尽孝道,实与禽兽无异了!那女孩见他泪流满面,吓得不敢说话。
那老妪忙道:您家中二老要常挂念,是该多陪陪他们。老人就怕寂寞,儿女要不在身边,心悬着不落地啊!任九重听了,愈止泪不住道:家父母三年前都过世了。我没能看上一眼,死了也无颜相见!
老妪怕他太难过,忙岔开话道:看您这么喜欢孩子,也是有妻小的人吧?任九重拭去残泪,起身道:都不能见了!老人家莫怪失态,早点歇了吧。说着又走了出去。那老妪出来唤了几次,见他只是不回,思量草上睡不下三人,只好自去歇了。
任九重在檐下坐了一会儿,庙里二人已入梦乡。他几次悄走进来,在火上添了干柴,眼见一老一小气色红润,这才安心坐回廊下,独对雨帘,默想起了心事。
也不知到了几更,雨渐渐停了,忽听庙内脚步声响,有人走了出来。任九重知是那女孩起夜,也不回头去看。
那女孩悄走过来,大眼睛似葡萄粒一般,瞅着他道:你怎么还不睡呀?外面多冷啊!
任九重道:你起来做什么?
那女孩道:俺肚子疼。你买的东西不干净!
任九重笑道:再干净的东西,也没你那么吃的。快去解个手就好了。那女孩见庙外漆黑一片,不敢去远处方便,只稍稍走开些,说道:你可不许看俺!任九重一笑,背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那女孩来到他身旁,悄声道:你晚上不睡觉啊?这么坐着好玩儿么?俺陪着你好不好?说着学模学样,也盘腿坐了。任九重道:地上凉,一会儿你又肚子疼了。快回去睡吧。
女孩道:奶奶说你有心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都瞎想些什么呀?任九重道:想想过去,再愁一愁现在,也不用去想将来,一晚上就熬过去了。那女孩道:这多不好玩儿呀!俺奶奶闲了就摆纸牌,要不就去拉家常,也比你傻坐着强啊!
任九重见她全无睡意,生怕她着了凉,只好抱她坐在膝上,说道:不怪你奶奶说你难缠。日后你要出了嫁,也真够人受的。那女孩不明所以,说道:奶奶说你不像真要饭的。你干吗非要饭呢?你没有家么?
任九重叹了口气,转而一笑道:你这丫头,句句问到我的痛处,我可不跟你聊了。假意要将她推开。
那女孩搂住其颈道:不嘛!俺睡不着,就想和你说说话。咱不说你要饭的事了,说点开心的事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