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未剪仇仇荒山逢怪侠 重沾恨蕊宝剑溅桃花 [16]
江小鹤又进到阿鸾那间屋内,但是屋中昏黑极了,连榻上躺著人全都看不见。
却听见阿鸾的声音问:“是谁?”
江小鹤答应一声:“是我!”心中却喜阿鸾的神智倒还清楚。
跑前两步,就又说:“阿鸾!现在你虽伤重,但在这里住著还太不方便;我们得快想法子,离开这里。现在我便下山,到瘟神镇讲好了车辆,明天清晨便来接你。我们跑往阆中府,在阆中府我有两位好友,一是金甲神焦德春,一是阆中侠徐麟。”
阿鸾呻吟著,没说甚么话。
江小鹤又说:“十年来我飘流江湖,学习武艺,我有两大志愿,便是要报父仇和娶你。但我都没有办到!我捉住了你的爷爷,我恨他,可是我又见他那白胡子,同时想了你小时拉著他的手跳著笑著的时候,我就不忍杀他。咱们的婚姻也是,你既嫁了纪广杰,纪广杰也是一条好汉,我总不愿把你由他手中夺过来!”
说到这里,摸著阿鸾的手,将这只红绣鞋交给她,说:“这只鞋是你的。那天你在秦岭失踪,我找了半天,并没见你的踪影,只找著了这只红鞋。我带著这只红鞋往过一次贵阳,到过通江县、仪陇县,只要看见了这只鞋,我就心中难过,我就想你。现在我决定了主意了!”
说到这处,他的心中异常激昂,就说:“龙志起是杀我父亲的凶手,他的头颅已被我割了,我的父仇是已报了。你爷爷,我可怜他年老,我可以饶他一命,只要他以后不再作恶事,我决不逼他。纪广杰既是你不喜欢他,这你就趁早忘了他吧!咱们得按照十年前在柳树下说的这话,你作我的媳妇,明天咱们就去,一路去,一路再给你治伤。到了阆中府咱们拜天地,成夫妇,以后我要自己开镖店,凭我这身武艺,准保能作川陕第一名的镖头!”
说到这处便笑了笑,就又问:“你愿意不愿意?快说,就是这一句话,痛快点!你说不愿意,我也不恼你!”
阿鸾这时连呻吟之声也停住了,她停了半晌,就凄婉地答应了一声,说:“我愿意……”
江小鹤一听喜欢得笑了,心中说不出的痛快,精神说不出的高兴,倒很是后悔,为甚么不刚才就和她说了呢?刚才要是说好了,此时,都已上路去了。
随就答应连声说:“好,好!现在我就往瘟神镇去讲车;因为今晚不讲好了,明天就来不及。车上还得叫他们垫上厚褥子,因为你这伤受不得颠。”
说毕,江小鹤就出屋便急匆匆地闯进前院的正殿,见十几个道姑正在诵经。
江小鹤就一半请托,一半威吓,叫她们好生派人去伺候阿鸾,明早自己就带著车来把阿鸾接去,但今晚阿鸾若在这儿出了甚么事,或是少茶缺水,乏人伺候,自己明天可就翻脸,就惟她们是问!嘱咐完毕,江小鹤高高兴与地在暮色之中下了山,跑往瘟神镇去找车辆,并预备一切去了。
但他去后的云栖岭上却夜色更浓,蝙蝠扑扑地在院中乱飞。道姑们的晚经也被江小鹤给搅了。
观里的主持就派了一个年长一些的徒弟,前去伺候阿鸾。
此时阿鸾的屋中也没有灯光,伺候她的这个女道姑,是在外屋吕祖神宠靠旁蒲团上卧著,仿佛睡了一般。
阿鸾在里屋榻上,只要身子微微一动,前胸的伤处就像刺心一般的疼痛,虽然她的肉体是这样的痛苦、疲惫,可是她的精神上极为兴奋。
因为江小鹤说明天要带她去成为夫妇,她是很喜欢,可是欢喜之余,却又有点悲伤。她脑中思绪缠绕,尤其是在秦岭银镖胡立的寨中被救之后,那时自己一片苍茫的心情,现今又不禁从头想起……
本来一月之前,阿鸾在秦岭中了胡立的飞镖,被擒到堕鹞峰,阿鸾曾与纪广杰见了一面。虽然阿鸾向来是非常憎恶纪广杰,但这时却已渐渐地心转。她隔著铁栏,曾感激地、悲痛地对她这患难相随的夫婿说过:“叫贼人杀死我们吧!我们到阴间作夫妻去,到阴间我一定要和你好了!”
而纪广杰态度的慷慨,视死如归,越发使阿鸾感激,并且纤悔自己过去对他未免太为无情。
阿鸾在狱洞,本来自分必死,不料当夜竟为江小鹤所救。
江小鹤那强有力的胳臂挟著她,蹿崖越涧,身手矫捷绝伦,又使她非常地羡爱。尤其当江小鹤把阿鸾救到那座奇峻的山峰,轻轻地把阿鸾放在平滑的大石上,说:“阿鸾别害怕,等我一等,片时我就将纪广杰救来!”
阿鸾就更不禁感动得落泪,心说:江小鹤他太好了!他并非是心肠狠毒。他对我的爷爷虽然恶,可是我的爷爷当初也把事作得太过。他是个刚强男子,当然不能因为爱我,便置父仇于不顾。细想起来,他并没有甚么对不起我之处,倒是我真真对不起他。当年柳树下曾允作他的妻,这虽然是一种游玩、嬉戏,可也实在等于盟了誓。
后来我不该心软,因为可怜我的爷爷,便背了自己的意志去嫁纪广杰。待一会儿,江小鹤若将纪广杰救来,我们三个人就见了面,我可怎么办呢?我是依旧跟纪广杰走去,叫江小鹤独自这去漂泊,永远为仇,再难见面呢?这样我一定要伤心死,可是我若抛了纪广杰跟江小鹤去呢?不但于礼义不合,而且也显得我对纪广杰太为负心。人家为我连次受伤,几乎还丧掉性命,我不但对人一点恩爱没有,临了还抛弃了他,跟仇人去作妻子。这我成了甚么人?
所以,她非常为难,万分悲痛。在这高峰微月之下,她突然看见了下面的深涧,她就顿起死念。
所以她不等江小鹤将纪广杰救来,不等身临到这两情相缠,这难以割舍的场合,她就将身向崖下一跳。其实这高崖深有十数丈,坠落必死。但阿鸾究竟是个精道武艺的人,身手不似平常人这样呆笨,同时她的心虽决定了要死,但手脚却似乎有一种自卫的本能,不由她就自己挺起来了。
何况涧中又是汪洋的二三尺深的水!所以这一霎间她坠下来,只是膨咚一声,溅起来很高的水花。她手足不由自己地挣扎,口鼻自然就紧闭,在涧水里浮沉了几下,她的头脑并没昏,只是眼开著。
及至她张起来眼睛,却见涧外一线长天,弥漫著烟云,朦胧著月色,自己的身子却是趴在一块巨石之旁。两腿仍然浸在水中,足却麻木了。
涧水冲激著她的身子不住向外去挪,她又本能地将两腿离开了水,就呜咽悲泣。心说:我求死都这么难呀!
过了些时,就听山中振荡著一种紧急的呼声,似乎是:“阿鸾!阿鸾!”她就又一惊,心中更是难过,便一下决心,不言语。
过了许时,山上渐渐没有了这种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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