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惊昆仑 - [王度庐]

第十七回 未剪仇仇荒山逢怪侠  重沾恨蕊宝剑溅桃花 [7]

    伍金彪一面走,一面扬著头向两面去看。走了不远,便见左边的山石上有几层石阶,是人工凿成的。他随先下马,然后也把老镖师推下马,就势抽绳捆上,口里说:“捆上你,还老实些!”

    老镖师躺在地上喘著气。江小鹤把手提著的包裹和宝剑都放在地下,他就将两匹马,系在道旁的一棵树上。此时伍金彪登著石阶走上去了。

    这里江小鹤便蹲著,想要把刚才未系好的包裹再系紧,可是他忽然觉察里面少了一件东西,便是从秦岭山涧中抬起来的那只绣鞋。江小鹤便抖开包裹乱翻,可是连影儿也看不见。他十分急躁。

    这时,伍金彪已把那住户的人叫来,都站在山坡上。伍金彪便说:“江兄弟!你快把那老家伙扶上来吧,这位大哥是本山的猎户,他肯留咱们在此歇住一宵。他家里烧得有好黄米饭!”

    江小鹤说:“你下来!把人和包袱都搬上去。我失了一件东西,不要紧,天晚了,山里决没人来,明天天亮了不好找。”

    伍金彪又说:“失个十两八两银子,不要它就是了,作为给山神送了礼。黑摸咕咚的你还瞎找甚么?”

    江小鹤却不肯罢休,就说:“你先歇著去吧!我回去再找找,少时即来。”

    说著他提著宝剑又顺著来时的道路去找,上面的伍金彪忍不住哈哈大笑,说:“我这兄弟,真是古怪脾气!也不知他丢了甚么心肝宝贝!”又同那猎户说:“来!大哥你先帮我把那地下躺著的抬上去。这是我们弟兄打来的野物,是一头白领虎!”

    此时江小鹤提著宝剑往西走去,他低著头弯著腰,瞪著眼睛在地上细细地找。可是这时天色太黑了,地上的草根石块又太多,他走出了很远,腰都弯得酸了,也是没有找到那只红绣鞋。他的心中十分急躁,就站住,直起腰来,心中忿忿的,仿佛要找个对头大战一阵才能痛快。

    自己和自己生了半天的气,忽然又觉得自己是太愚傻了,太优柔寡断了。我父亲死在他的手内,当我年幼时他有几次都几乎害死我的性命。他又作恶多端,欺压乡里,纵任凶暴的徒弟,并在川省残杀未满十五岁的秦小雄。这样的老匹夫,理当人人得而诛之,但我却总不忍下手,我还配称甚么英雄!

    阿鸾她对我还有甚么情义?连早先的那棵柳树她都恨,她都砍:她那么一只红绣鞋我就那么恋恋不舍,岂有此理!我也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因此他就决心不再找那只绣鞋,提剑走回来。

    又费了半天工夫,才找著那处石阶,找著那匹马,又见包袱还扔在地下,并没被伍金彪拿上去。

    江小鹤心说:伍金彪这个人,也太疏忽,大概他只顾到猎户家去吃黄米饭,甚么事他全都不管了。他的强盗脾气也很深,跟他在一起,以后难免要惹出些别的祸事,不如我趁早把鲍老头子的性命结果了,赠他一些银两就与他分手。一面想著,就蹲在地上把那包裹系好,一手提著包里,一手提剑,嗖的一声就蹿上了山坡。

    却见这山下有一间窑洞,窑洞之前安设著窗子,窗上浮著淡淡的灯光。

    江小鹤就走到窗前,向里叫道:“伍大哥!”里面却没有人应声。

    江小鹤便将门拉开,见墙上挂著一只黑碗,黑碗里有灯油燃烧著纸燃。这只灯光所及之处,却令江小鹤大吃一惊!却见血光惨黯,尸体纵横。原来伍金彪和刚才自己看见的那个猎户全都死了。靠墙还卧著一个人,头发很长。江小鹤急忙走近前,一脚踢开这具尸身,细一看,原来是个妇人,大约是那个猎户之妻,脑浆已然流出,似被铁物所击而死。

    四下去看,却再也找不著鲍振飞的影子,只有灶上还咕噜咕噜的熬著一锅黄米饭,溢出来馋人的香味。江小鹤咚的把脚一顿骂声:“好个凶恶的老贼!”他把包裹扔了,手提宝剑,出了窑洞去找。

    但见天黑如墨,山风凄紧,林水萧萧,夜呜悲啼,四下茫茫,竟无一人踪影。

    江小鹤又跳下山坡,见两匹马全都没动,就晓得那鲍昆仑杀死人之后,必然逃走不远。他便持剑往各处去搜索,比刚才他寻找绣花鞋之时还走得远,还搜得细。可惜这时天色太黑了,山中崎岖宛转的路径,峻岭奇峭的山石和那些黑暗的树木,处处可以隐藏得人,实在令他无法去寻。

    江小鹤便一面搜找著,一面用宝剑敲击山石,砰砰地崩著火星。他便发怒大骂,喊道:“鲍振飞,你这老狗!趁我没在,你害死了我的朋友,并杀死了无辜的猎户。你这老狗,你以为你能逃得开吗?江太爷若叫你再活三天,就不是好汉。滚出来,别在窟穴里藏著!”

    他怒骂了一阵,竟没听见有人应声。他攀树登石,几乎把山全都搜遍了。到处都是漆黑,到处都是寂静,竟不能猜出那鲍振飞的拥肿之躯,到底藏匿在何处?

    江小鹤又自责,暗想:还是怪我!我若不去找那只红绣鞋,看守著老狗,他就是想逃也必不敢走。我一疏神,他大概就挣扎断了绳索,取了甚么东西,把伍金彪和那猎户夫妇打死。黑豹子伍金彪本是强盗,他死了并不足惜,只是那猎户夫妻,他们独处在这荒山之中,想必极为穷困。如今无辜被那老狗所杀,也太可怜。明著是那老狗杀害他们的,其实也可以说就是我杀了他们。我若不那么儿女情长,不忍杀那老狗,哪至于又放那老狗作这恶事!

    此时山间的晚风越吹越紧,撼得树木哗啦哗啦地响,如同起了潮水一般。江小鹤的心中燃烧著一把烈火,他恨极,也后悔极了!骂著,搜找著。又有好大半天,就望见下面有一片浅浅的灯光。

    江小鹤从高处一跃而下,起先他还以为这是山中的另一住户,及至跳下来一看,却见刚才出事的那间窑洞,门是敞开著,因为刚才江小鹤没有给带上,黄米的香味却消散了,灯光也愈发凄惨。

    江小鹤咬著牙,忍著气,走进屋去。低头细看,地下是一汪一汪鲜血,伍金彪和那猎户夫妇全都是脑浆迸裂,死的情形极为可惨。

    江小鹤站立著,不禁叹息;便蹲下身将自己的包里拿起来,背在背后。正想要离开这里,走出山去,到旁处再去搜拿鲍振飞,这时忽听身后一阵风声,江小鹤赶紧一闪身。只听咚的一声巨响,震得墙上的石屑籁籁落下,屋中的盆碟乱响。原来是他身后边,来了一个高大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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