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豹隐风尘千棺过 [3]
说到这儿,他一转头,才发现铁萼瑛已经不见了。
田笑苦笑了下,那已走远的铁萼瑛,却不知有朝一日,还会不会回转来?
这一整天时间田笑就在那片青草坡上消磨过去。
中午没东西吃,他也不在意,就嚼着草根玩。他知道,像自己这样练过功夫的小伙儿,稍微饿一饿,精神只有更加健旺。
向暮时分,他遥遥地听到一阵吹打,耳朵动了动,细辨之下,才听出那是《喜事近》啊!田笑猛地想起来,古杉的擂台之争好像就在明天了。喜事近呀喜事近,看来真的是很近了。
田笑顺着吹打声望去,遥遥地只见到咸阳城门洞开,门里面黑压压地拥出好一片人来。离得太远,田笑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他好奇心起,不由疾跑上坡顶,想看个明白。却见到那些人似抬着什么正向城外走来。
天近暮了,田笑运足眼力,还是分辨不明白。他这么个人,心里受不了一点疑惑。当下再不停顿,眼见那批人去的方向却是自己所在山坡的偏西北面,当下就下了坡,向那边奔去。
让他奇怪的是,远远那批人所行却并不依道路,只拣荒野里行去。
田笑见他们走得慢,也就不着急,慢慢地跟着。前面一时有一座小土塬遮住了他的视线,也就再见不到那批人了,但吹打声还是隐隐传来。
有好一会儿,他翻上了那片土塬,纵目一看,却见那些人已走至两三里开外了。这批人约有上百人,个个肩上都抬着长长的、方方的东西,在土塬间的小路里时隐时现。天更灰了,看不清那抬的是什么东西。
不一时,只见那批人远远地在一面土塬下停了下来。田笑只见他们一下子消失了,被土塬遮住。好一时,他们出来了,仍依原路而返,只是人人肩上都空了。
田笑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快步就往他们撂下东西的地方赶。
两三里的地界,以他的脚力举步即到。他不耐烦再绕路,遇有障碍,都催动身法,直接攀爬而上。猛地他来到一个高地,视野突然开阔只见这一带都是水冲出的沟塬地貌,黄土的沟壑纵横交错,中间岸然立着一些高塬。
苍老的黄土塬展开它皮肤上的褶皱,顶上的天灰苍苍的,四周的田野,一打眼之下,满眼干黄。去远了的吹打手已大半停了下来,偶有年轻好事的把只唢呐孤单单地吹起,声韵更加嘹亮,脱离了嘈杂的伴音,反得以孤锐起嘶哑,钻出了黄土地,兴奋地直往天上奔着。
田笑一低头,却见脚下是一道宽达数十丈的黄土沟。
那黄土沟里,竟散乱地放着不下一百几十口棺材。
他惊得合不拢嘴来,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棺材!
那些棺材散乱地放着,质地优劣不齐,有露着白茬的杨木的,有颜色沉重、一看就觉得贵重的硬木的,还有奇怪的水曲柳的、上面的花纹还露着它曲纹的本色
它们都没上漆,就这么被乱七八糟地抛在这里。这些棺材明显是空的。棺材之间,正有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年轻人一口口地数着数。
那老人数完一遍,往一口棺材上一坐,掏出杆旱烟来,抽了一口,对那年轻人叹道:呵,棺材棺材。这装裹人终了的东西,名儿也叫得这么好听,又是官又是财的。
那年轻人笑应道:全咸阳城的木料现在只怕都搜光了,好容易赶出这么个数儿。这订货的人,可要把满天下的官和财都发尽了吧?只是这几日,谁家可都别死人,要是死了,一时只怕都找不出棺材来,只好草席裹了。说罢,他疑惑地抬起眼,陈爷爷,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没事干,一下子订下这么多口棺材?
那老头儿抬眼四处望了望,仿佛提防着什么似的,然后才压低声音紧着喉咙道:谁知道?哪有一下要用这么多棺材的!这几天我老思量着,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呀。也猜着,这可能,跟那个古杉有关。
那年轻人眼睛一亮:古杉?那姓古的传到他这一代全家只剩独枝儿了啊,怎么会用得上这么多口?
那老人眼一翻:你别口里没尊没重的谁说是姓古的要用?他才用不着呢!我也是白思量,猜着可能跟他有关。那古少爷,别人不知,我可知道他对咱们咸阳城是有大恩的。
眼见他肚里有故事,那年轻人不由凑了过来,一屁股在那老头坐的棺材边坐了下来,期望地问:什么大恩?您说说,您快说说
那老头儿似乎也爱说话,磕了磕旱烟管儿。
那还是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我还没现在这么老,腿也还有劲儿,走得动。我常在甘凉道上收些木材,耳朵里那时听得最多的是江湖中的事人在外面跑,耳朵不灵哪能成呢?所以才听说了这么一段儿
他抬起眼看看天色,估量着有没有说这些闲话的空儿:你可听说过祁连铁骑?
那年轻人脱口道:就是那些马匪?
老头儿一伸手就捂向那年轻人的嘴,口里叱道:小孩儿家,口里别没轻没重的!总之,就是他们那些大爷了。
我那年就在甘凉道上听说,他们在塞上打家劫舍腻了,不知怎么打主意打到咱们这儿来。他们远窥上咸阳,准备在咱们这儿好好干上一票。你小,不知道,那几年朝廷有些乱,顾不上咱们这儿。所以,真要给他们得手,咱们这小老百姓只怕有难了。那时,我听了消息,没心思再去收木头,打定主意就往家里跑。那回,我却是头一次听人说起古杉的名字。
那时他还没成名,只听那些江湖中人纷纷传说,说是知道了祁连铁骑们的打算,咸阳城里却有一个人坐不住了。镖行的人都散了,那人却迎头赶来。这人好像是世家子弟,还只十六七岁,带着一把锈剑,骑着一匹瘦马,就这么向西直向祁连铁骑的大寨赶去。
田笑远远地听见他二人说话。因见那老头谨慎防人,故把身形放低,溜到土塬背光处,伸了耳朵偷听。这时听了那老者讲起古杉少年初入江湖的情形:一把锈剑,一匹瘦马不知怎么,想象中那个单薄伶仃的少年形象就像在自己眼面前似的,心中悄悄一乐原来那家伙也还有过那么青涩的时光。
棺材边那年轻人早听上了,见老头儿停口吐痰,忍不住插口就问:怎么着,他这一仗打赢了?就此保住了咱们咸阳城一方平安,也由此名动江湖?
他的脸上,却全是一个等闲少年对江湖的向往。
那老头儿却淡淡道: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