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骑银瓶 - [王度庐]

第十二回 达板城罗衣明往事 甘凉道铁骑访群雄 [11]

    沙漠鼠在他的耳边大声嚷嚷说:“妈的!我们雇上了你这辆车,可真倒了霉啦,走半天也到不了他妈的峡口营!”

    老头子还拿著鞭子打沌儿,仿佛没有听见,车里的小媳妇却笑著,向铁芳嫖著眼波说:“那位王兄弟!你既骑得这么好的马,你难这还不会赶车吗?干脆……”推了沙漠鼠一下,说:“你过去骑马,叫王兄弟下来,坐在你这儿,替这老头子赶车好不好?”

    沙漠鼠的眼睛一斜,铁芳却策马向前走,说:“我不会赶车,也不必这么麻烦!”

    沙漠鼠摇晃著小脑袋不住的笑,那个媳妇又柠了他一把,柠得他直叫唤,铁芳在前面也不理,他的马离著车总有一箭多远,那个媳妇也没法跟他说话儿。走了又一天,住在山丹县境的新河驿。到店房里,沙漠鼠就见了不少的熟人,甚么牛七马八的乱给韩铁芳引见,铁芳也只得作出一点江湖的派头儿跟他们攀谈,但是那个媳妇好像是生了铁芳的气,连拿眼睛看他也不看了。

    铁芳晚间是跟好几个赌徒毛贼之流在一起睡的,当夜也没有甚么事发生,不过沙漠鼠曾背看人悄悄地告诉了他,说:“明天咱们可就到了峡口营了,那儿有两个人,都是吴元猛手下的能手,虽不是他的膀臂,也算得起是他的手指头。我给你引见上他们,甚么事可都由你自己去弄了,我还得带著粉菊花儿到凉州去呢。”

    铁芳这才知道车上的那个小媳妇名叫“粉菊花”,可知更不是个好东西了。

    次日,一早起身,铁芳因为要见见吴元猛手下的那两个喽-,所以精神更是兴奋,把宝剑拿过来仍挂在鞍旁。因为太阳出来了,雪也化了,又没刮北风,他觉著热,就将大皮袄垫在鞍鞯上坐下,身上只穿青布的夹衣,头上也没罩著甚么,辫子理得又黑又亮的盘在头上。他那高身、细腰、宽膀肩,带著风尘之色的一张英俊的脸儿,双目炯炯,真是既威武,且漂亮,手摇皮鞭,身跨骏马,走出了这条驿街,路旁就有很多的人,其中还有年轻的姑娘媳妇都注意地看他。

    还有人说:“这个人跟前天由这里走过的小官差倒好像哥儿俩,都是漂亮的小伙儿。”

    车马再住东去,一路泥泞,连马都走不太快。那车上的粉菊花又几次叫他下马来,到车上去歇歇,铁芳想著既要混进贼群,装个“江湖人”的样儿,就不能这样太古板,所以他也在马上回头,向粉菊花笑笑说:“我还是骑马好,坐车我坐不惯。”

    粉菊花说:“来车上歇一会儿也好呀!省得老骑马,把腿给磨肿了。”两人一问一答,沙漠鼠却又唱起京戏来了,老赶车的又在打沌,鞭子又要撒手。这一路往来的人很多,跟沙漠鼠打招呼、开玩笑的也不少,还有的特地把一大包白葡萄干送到车里,更有的把兰州出产的冰梨,像投镖似的扔给车里的粉菊花,粉菊花又笑著扔给铁芳一个,铁芳伸手接住,觉著这个梨很小,周围包著一层冰,用牙一咬,又脆又凉又甜,倒很能解渴。

    当日傍晚之时就来到了峡口营,铁芳益发地振作起精神。他先观察这里的地势,见东面是一个很险要的峡口,南北两面都是高山,山上满是皑皑的白雪,如同玉制的屏障,而北面的山上且有曲折蜿蜒的长城,又如屏障上镶著一道银边儿,更是美丽。

    铁芳看著南北面的山特别高峻,而且杂著特别近,仿佛用不著走半里地,就能到山根似的,遂就在马上用鞭一指,问说:“这不就是祁连山吗?”

    沙漠鼠点头说:“这里的山都算是祁连山,只是山都不同,各有各的别名儿。黑山熊吴大太爷住的地方叫鬼眼崖,离著这里还有千多里路呢,这里却叫作胭脂山。”

    铁芳忽然想起古书上有“焉支山”那个名字,大概即是此地,他不禁又有些发呆驰想。

    那粉菊花却向他脸上指著,笑说:“胭脂山就是我们脸上擦的这胭脂变成的山。”

    沙漠鼠说:“得啦!得啦!你们脸上的胭脂要是变成山,你们娘儿们也就都变成山上的妖精啦!”连赶车的老头子听了都裂著胡子嘴儿直笑,韩铁芳却依然正色。他骑马先进了城,看见城市虽小,人烟却很稠密,车随著他的马后也紧紧地驰来。

    沙漠鼠高声嚷嚷著说:“王老弟你快站住马吧!”

    粉菊花也失声儿带笑著说:“到了到了,你真是一头瞎骆驼,胡拉乱走。”

    铁芳在前面下了马,回头一看,只见车已停在一家店房的门前了,店里的伙计出来好几个,都跟沙漠鼠打打闹闹,铁芳也牵著马过来。有个抽旱烟袋的,大约是店掌柜,手指著铁芳问说:“这人是谁?”

    粉菊花答说:“这是我的小当家的!”

    店掌柜把手作出龟形放在沙漠鼠的头上,沙漠鼠却连说:“别闹!别闹!”脸色发白,显出来精神紧张的样子,进店里找了两间房子,一间较为宽大敞亮,可以摆得下一桌酒。

    沙漠鼠忙把铁芳拉到屋中,悄声地说:“现在我可要邀请那两个人去啦,您得再拿出点银子来,我叫伙计们给炒了几样菜,预备些酒,那两个人来时,我跟菊花儿作陪,给你们见见面。”

    铁若问说:“那两个人叫甚么名字?”

    沙漠鼠说:“一个名叫野马薛瑶,是黑山熊的外甥,吴元猛的表弟,一个名叫海螃蟹袁庆,跟薛瑶是叩头的弟兄。这两人都是刀法高强,甘凉这上无人敢惹,又是这峡口的霸王,他们住在这里也都不带家眷,更没开著买卖,可是上至过往的官商,下至混事的妓女,都得先拿出钱来打点他们,不然,往东去不成,往西也得出事。那黑山熊就如同是阎王爷,吴元猛是判官,他们两人就是恶鬼,我呢?却是一个游魂,我在这条路上才混了半路,虽然不像跟随罗老爷时那样享福,可也没有饿死,还到处都有朋友,这就是因为有他们两人关照我。待会儿,我就把这两人请来,您只要能够交上了这两个恶鬼,那就不难见到阎王爷与判官之面,您老人家可千万对他们恭维一些,自然不必说甚么软话,可是硬话可千万别露,宝剑更得收藏起来;还有,当著粉菊花,您也不妨大大方方地,好显出您也是久走江湖的好汉!”

    铁芳点头,又拿出银子来给了他,但心中却不由生出一股怨气,想把那两个恶鬼饱打一顿,仿佛才会痛快。沙漠鼠早把他的宝剑藏在炕洞里边了,他出屋之后,不一会,店伙就出来安设桌子,摆凳子,并摆上了匙筷跟杯碟,屋里燃著了两枝羊油蜡,分外明亮。而明亮的烟火之下,门儿微开,随著一阵凉风儿进来了粉菊花,换了一身大红的新妆,脸上的胭脂也特别抹得多,真是到了胭脂山了,满头的黄首饰被照得发光,而鬓边两枝绫绢花又在烛光之中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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