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起阿房 - [天平]

第四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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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长是为了血火中的长安而叹,还是为了眼下的长安而叹呢?待卫显然并不满意道人的回答。

  不,都不为!道人指着那羊羔道:这长安在人心中,固然是富乐之都,可在这羊眼里,却胜过修罗地狱。只为一时口腹之欲,一时派遣之兴,也不知犯下多少罪业,一日日积了下来,终于到了报时,于是毁了,于是又修了,然后再焚了许多次后,终至湮灭而去。

  道长这话倒近于释家的因果,待卫道:道长是说长安还会遭遇灾殃么?

  不知公子拿道人当作什么?能掐会算的仙人么?道士哈哈一笑,方才的一丝郁意顿时不见,道:佛也好道也罢,为得不过是泯去尘心苦恼道人不过凡物,与公子相遇,也是有缘,唱几句歪歌送公子罢!他抬脚便走,氅羽翩然,仿佛他不是在走,而是扇翅飞去。歌声游丝般钻进王猛耳中,全然脱略音律调门,透着股悲悯之意。

  凤凰凤凰栖阿房,一日万羽聚长安。万翠萧萧千红起,五将之后生死长何知它乡是故乡道人也不知是如何走得,在这万家灯火肩摩臂擦的街上愈行愈快,雪粉般消溶不见。

  道长道长!待卫好象还有什么想问,追赶而去,可马上就迷失在人流之中,困惑地东张四望。他的叫声一起,顿时将几句歌给掩住了。王猛隐约觉得那是极要紧的事,一时茫然。他听到咦的一声,掉头一看,发觉符坚也瞧着道人离去方向,神色有些惊疑。屠夫亦是一脸正色,道:那是王嘉仙长,前面菜市上宋家的娘子无子,就是被王仙长指点了几句,方才生了个大胖小子的。

  喔?符坚笑道:这道人倒有些意思,哪日请来聊聊。

  这时车驾已备好,依旧是王猛与符坚登车,余人挽牛跟在下面。经了几番事,王猛心情与来时不啻天壤之别,符坚也倦了似的不发一言。二人沉默无语,偶有未熄的灯火,从门缝窗隙中透出,在他们面上一晃而过。

  王猛向车外看了一会,想从默然踏步的侍卫中找出那个有些单薄的身影,可人人都已挂好了帽上垂裙,一时也辨不出来。王猛收回眼光,极微声道:天王,你可还记得那歌谣吗?

  喔?符坚合上眼,背靠在车褥上道:是那句凤凰凤凰栖阿房么?阿房宫中将有凤凰来朝,这可是祥瑞吉兆呀!古人道凤凰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明日当令人在阿房宫里遍植竹梧,以待神鸟。

  王猛耐心地等他一口气瞎扯了这么多,方才道:天王心知臣指的是那一句。流言蜚语,谤毁圣誉,千秋之后,史册有玷。天王难道就半点也不在意么?

  既然卿这么说,那你明日就让人搜捕全城好了,将那编出来的,传唱过的,一并斩首便是!符坚依旧不睁眼,微微含笑。

  王猛本有一肚子谏言要说,可让他这话一堵,又尽数噎了回去。

  圣誉?过了好一会,符坚突然开口,嘴角略略翘着,有些诮然之意。什么子暇龙阳的汉人的皇帝都不在意这劳什子的圣誉,朕倒为何要在乎了?

  王猛只得长长叹息一声,余音极快地淹没在了车轱辘咣咣的转动声中。

  车子先送王猛归他在宣明门的府第,后载着符坚回宫。在掖庭门换了步舆,径往紫漪宫来。宋牙远远地就在宫门口望见了,一抹额上的汗,躬着身跑上来道:谢天谢地,总算是回来了,夫人早已等得急了。一面扶了符坚下来,一面道:凤哥儿呢?虽说是问了这么一句,可还是一眼就抓到了他找的人。

  慕容冲推开他抓来的手,摘下风帽扔在他怀里,问道:姐姐还没睡下么?宋牙道:还没呢。正炖了燕窝粥等着,市上又乱又脏,怕天王和凤哥儿都没能吃上什么他嘴里唠叨个不休,已是引了两人入前殿,又转向阁楼里去。

  待他撩起阁楼的帘子,慕容苓瑶在内面闻声而出。她早已卸了日间装束,只一件纱衣裹在身上,头发松松地挽着,通体上下,除了一枚玉簪,再无饰物。可素面妙目于灯下一现,已是媚态横生,较她两年前的纯稚之态,又别有一番风情。

  慕容苓瑶手里捧着衣衫,后头跟出一名宫女,捧着食案,上搁着两只白瓷碗,腾腾地冒着热气。她嗔笑道:才回来?更衣再上床!在外面怕不跑出一身汗来?

  符坚与慕容冲自然依令而行,忙了一阵子才坐在了床上,用过羹,慕容冲突然道:姐姐,今日是翰叔祖的忌日,往年都要祭上一祭的,姐姐可有准备?慕容苓瑶似是怔了一下,可马上顺着慕容冲说下去,道:七夕之夜,这么好记得日子,那里忘得了,已备妥了,还怕你回来迟了呢!

  符坚在一旁听得一怔,问道:哪位翰叔祖?却又想起了些影子,道:是灭高丽的慕容翰么?

  慕容冲突起身给符坚俯身行了一礼。符坚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抬起头来,面带戚容道:这是代翰叔祖父谢天王的。原来连天王都知翰叔祖的事迹,翰叔祖死后有灵,也当欣慰。慕容苓瑶在一旁道:我姐弟二人在宫中私自设祭,未蒙天王恩准,望天王恕罪。

  符坚自然不会加罪,拉了她坐在身旁,道:朕虽略有所知,却也不记得详情。你们慕容氏先祖众多,为何单为慕容翰设祭呢?

  慕容苓瑶将螓首倚在符坚肩上,柔声道:只为他才高命舛,因些我们做后辈的,也常为他不平呢!她使了个眼色,一干服侍的人退下。

  慕容冲将灯上的档板拨了一下,屋里顿时暗了许多,他方才一一道来。原来这慕容翰仍慕容廆之庶长子,性豪雄,多勇略,素来为弟弟慕容皝所忌。皝即位,他惧为之所害,因此逃奔辽东段氏,段氏疑之,乃逃于宇文氏,又不相容,不得已,佯装癫狂,方能保得性命。后慕容皝惜他才干,着人召其还国。起先言听计从,一战克宇文部,二战破高句丽。慕容氏在辽东的基业以此二役奠定。谁知,功成不久,慕容皝竟信小人谣琢而赐其一死。

  翰叔祖死前有翰怀疑外奔,罪不容诛,不能以骸骨委贼庭,故归罪有司等语。慕容冲双手搁在案上,垂着头,幽然一叹,道:以他的才干,不能容于本家,又无法取信于外族,一生颠沛流离,最后竟是这般下场,真正令人齿冷。从前我与兄弟们谈论此事时,总说他说到这里,却住了口,好似有些犹豫。

  符坚听得入神,问道:说什么?

  慕容苓瑶在符坚背上敲了两下道:那要天王不加罪,他才敢说!符坚攥紧了她的拳头,回首笑道:捶得舒服,再捶下去?慕容苓瑶摇头道:让凤皇来吧,他手劲大些。慕容冲应声过去,给符坚揉着肩,符坚道:既挑起话头,说明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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