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6]
慕容冲方才接着说下去道:我们私下里说,如今这年月,君无才,因此杀臣;臣惧死,因此弑君,互成因果。遂教天下,再无豪杰际会,只有奸佞倾轧。略有一分胆略的,都少不得惹一分猜忌。若我们是翰叔祖,怕也只有造反篡位一条道可走。
说到这里,他感觉得到符坚肌肉一紧,心知他是想起了原先他自已的位子也是弑符生而得来的。果然符坚道:正是!当初朕何尝有什么问鼎之志?不过是刀釜临身,不得不为呀!
唉!慕容苓瑶给符坚解了头发,取梳细细篦着,叹道:若是当初段氏宇文氏有一人敢收留重用翰叔祖,后来占据关东的,怕就不会是慕容氏了。
段氏宇文氏皆是庸才,那里就敢用他?符坚突然轻轻一笑,你今日听了清河郡侯的几句话,就寻出这么大一篇文章来作,他转过头来看着慕容冲,似笑非笑,毫无兆头的转了话题,这急智也颇了得呀!
这话一入慕容冲和慕容苓瑶之耳,两人面色一下子张惶起来,凤皇凤皇慕容冲的声音颤如风中之烛,好一会方才成句,道:凤皇挂心家人,妄言时政,天王请重重加罪!然后在榻上重重磕下去,慕容苓瑶一语不发,也是同样俯身叩拜。
符坚看着这双姐弟,灯光从他们肩头投下去,勾勒出瘦韧的腰身,妩媚中别有清峭之态,这般惊骇之时,依然不见丝毫卑怯委琐。他不自觉的将手掌放在了慕容冲的头顶,在他清爽的发丝上抚挲一会,然后慢慢的滑落下来,削瘦的肩头落在符坚掌心,颤抖得厉害。符坚不由生出怜爱之心,重重的揉了他一下,笑道:不过是随意一句,你们就吓成这个样子,起来吧!
慕容冲和慕容苓瑶茫然抬起脸,一时似乎还不明白他说的是真是假。符坚一手拉一下,让他们倚着自已坐下,姐弟二人方才慢慢绽出有些勉强的笑颜来。你们不要瞎操心,符坚却又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他们有什么小错处,朕看在你们两个的份上,自会优容,若真有谋逆之举,也不是你们救得了的。
是!慕容冲语气中惊怵之意未去,道:凤皇从此再也不敢乱说话了。那也不然,符坚淡淡地道:你说的话,也要朕肯听才成。自古帝王出错,总将毛病推到宠臣妃妾身上,说什么清君侧可笑!难道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就能将让朕的心思玩弄于口舌之间么?
臣妾总是为那些红颜祸水们抱屈,慕容苓瑶已经缓过劲来,掩嘴一笑道:可幸天王是圣明之君,臣妾自然也可以当个贤妃了!
哈哈,符坚放声大笑,道:这句话说得好!其实你们方才说得,也自有道理。如今天下大乱,人人自危,从此世无英雄,唯独夫而已。符坚起身,打开窗子,披风而立,发丝乱舞,仿若立在群山之巅,他傲然道:若是无人敢以仁信待人,那就让朕来作第一个吧!
慕容苓瑶见状,向慕容冲露出个成了的微笑,可慕容冲却全然没有看到。他盯着符坚的背影,眼神异样地阴郁。象是饿极了的小兽,看着夺走他猎物的庞然大物。慕容苓瑶心里一空,蓦然明白过来。对于慕容冲来说,符坚所有的那些信心、胸怀和豪情,已经永远永远的被剜去了,给他留下的,只是永不可愈合的的溃口和注定残缺的生命。
数日后王猛再度上表,力主罢免慕容垂,并得符融等附议,而符坚依旧不从诸臣。只是调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出长安另驻。
消息由淌着大汗的小内侍传到慕容冲耳中,他随手拣了一只银锞子扔了给他。
我们为甚么要帮他?慕容冲打发小内侍走后,颇有些自嘲地笑道:就为了他也姓慕容?他脑后隐隐作痛,那日倒在天禄阁前所见的星子似一闪而过。
这不不够么?慕容苓瑶搅了搅调羹,指尖上的凤仙汁与酸梅汤差参同色,映在雪白的指头和玉盏上,红得刺目。
慕容冲想了一会,方道:是,是够了!